不久,中原以晉國為首的諸侯聯盟聲討楚國“不奉王命,僭越滅陳”,要出兵干預。面對強大壓力,楚莊王便將陳靈公的兒子陳午拉出來重新做了國君,算是恢復了陳國,這便是陳成公。
雖則復國,陳國的名聲卻因這一特大丑聞而一落千丈,始終只能戰戰兢兢地做楚國的附庸,在諸侯爭霸的夾縫裡生存。又過了五代一百二十年,晉國的四大部族(智、魏、趙、韓)已經將這個最大的老諸侯掏空,晉國再也無力主持諸侯紛爭的“公道”了。其時楚國勢力大漲,便一舉出兵滅了陳國,再一次將陳國變成了陳縣。傳了二十四代六百四十五年的陳國,便永遠地消失在戰國前夜了。
這一年,是楚惠王十年,距三家分晉而天下進入戰國只有四年 。
陳國歸楚,楚國在淮北便有了立足之地。其時楚國的腹地雖然在荊山雲夢澤一帶,被天下稱為“荊楚”,但因長江下游有吳越兩國,長江中游的洞庭湖兩岸與嶺南之地尚是蠻荒未開發之地,要謀取豐腴土地與人口財貨,便只有向中原拓展。春秋數百年,楚國的有為君主從來都將北上中原爭霸當做拓展楚國的第一要務。對楚國而言,爭奪中原只有兩個方向最理想,其一是老路,從東北上與齊國爭土;其二是新路,越過淮水北上,正面進入中原與三晉爭奪土地人口。然則,三百餘年過去,楚國始終沒有大勝過齊國,這條老路眼看是勞師費力而沒有結果了。要北上,便只有打通淮北!
天緣巧合,壓在淮北的最大諸侯便是陳國。滅陳而佔據淮北,便是春秋戰國之交楚國最大的夢想。楚莊王聞陳之亂而毫不猶豫起兵,這便是根本原因。歷時百餘年,楚國終於夢想成真,陳國變成了楚國陳縣,楚國如何不大喜過望?
滅陳得地,楚國的第一要務便是延續陳城的商旅都會傳統,將陳地變為楚國汲取中原財富的最大吸盤。為此,楚惠王將陳縣令升格為“上執圭”爵位的大臣,由左尹擔任。上執圭是楚國第三等高爵,僅次於君、侯兩級,因有楚王親賜圭(長條形禮器玉)而得名,封地相當於附庸小國之君。左尹,則是令尹之副。也就是說,陳縣令實際上是由做過副丞相(左尹)的大臣擔任,其爵位比做左尹時還高!就實而論,楚國將陳地陳城看做重鎮經營的。但在名義上,卻只將它做一個縣。這便是楚國君臣的高明處:麻痺中原諸侯,宣示自己對中原垂涎的陳地並不如何看重。
如此一來,陳縣便成了中原邊緣最為繁華的商旅都會,與大梁、洛陽、新鄭這三個最大的中原都市比翼鼎足,成了天下最著名的商旅都會之一。其所以著名,便在於陳城既非當時都城,卻又有大諸侯都城的文華底蘊與商旅傳統,純粹的商旅天下,幾乎沒有任何交易限制,更沒有大都城的諸多官府與關節的必須應酬,商人只要繳了稅金,便再也無人過問其它了。久而久之,這陳城便成了天下商人的福地樂園,非但中原各國商旅雲集,便是戎胡商人也如過江之鯽,大凡在大國都城官市不能交易的物資財貨,在這裡都是應有盡有。白晝大市,夜來海市,吞金吐玉出鐵進鹽聚斂財貨醉死夢生,陳城的每個時刻,都是商人心醉神迷而又心驚膽戰的生死關頭。
商旅大都,自然也是百業作坊的淵藪之地。作坊雲集,自然便有各式工匠紛至沓來尋覓生計。這裡沒有“料民”法度 ,對所有人口都不盤不查,不管你是逃亡奴隸,還是饑民逃國,亦或殺人越貨的罪犯,只要有人僱傭收留,便再也無人問你的來龍去脈。如此一來,這陳城人口便是紛雜無計,冠帶軺車如雲,販夫走卒如流,錦衣滿街,饑民當道,各色人等匯成了汪洋恣肆的大海。
於是,天下商旅便有了“楚頭陳城,天府鬼蜮”的說法。
說也奇怪,如此一個長鯨飲川般吐納天下金錢財貨的商都鬼蜮矗在中原邊緣,楚國卻沒有大軍駐防。直到戰國末世楚國將都城北遷到陳,陳城一直都是兵不過萬,吏不過百,幾乎是無為而治。更令人不解的是,進入戰國近二百年,竟沒有一個國家試圖爭奪陳城,也沒有一個國家聲討楚國壞了世道人心,更沒有列國盟約壓迫楚國改變規矩。大國小國都對陳城視而不見,也從沒有一個邦國限制過商旅入陳 。
倏忽之間,陳城商風便蓬蓬勃勃地瀰漫了淮北。
三、天計寓三傑聚酒
魯仲連一行進入陳城,正是涼爽的早晨,也正是陳城街市最熱鬧的辰光。
長街兩側全是大木搭起的連綿板棚,棚外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幾乎望不到盡頭。每段板棚便是一家坐賈商鋪,柑橘、絲綢、獸皮、麻布不一而足。最顯眼者,便是短兵器商鋪顯然多於其它商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