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便成累贅重負矣!臣嘗聞昔年司馬錯取蜀功成,惠文王曾言:得蜀易,治蜀難。我得蜀地六十年而未大治,不亦明哉!惟其如此,臣斗膽直陳治蜀方略:力行郡縣,大開蜀道,根治水患。此三策若行,蜀地必得大治也!王若納臣之言,臣當舉一人入蜀治水,以解庶民倒懸。 兒臣嬴柱頓首。
“來人!”秦昭王啪地一拍書案,“宣安國君即刻進宮。”
待給事中匆匆出去傳令,秦昭王又埋首書案了,再三咀嚼,竟覺得嬴柱這治蜀書直是洞若觀火,道理說得徹裡徹外地明白,方略又能紮紮實實地推行,無大言虛文,無掩飾造作,分明一個醫國名士。怪亦哉!這是嬴柱麼?這是那個只知唯唯保身而對國事退避三舍的王子安國君麼?這是那個孱弱多病深居簡出始終不被自己看好的太子麼?莫非此子大器晚成,這幾年修習得道?又莫非此子遇到了高人,竟至點石成金?一時間思緒紛繁,秦昭王竟罕見地在書房大廳轉悠起來。
“父王離榻舉步,兒臣欣慰之至。”
秦昭王轉身笑道:“二子呵,快,進來說話。”
嬴柱一答謝禮,便進了書房,步態輕捷精神抖擻,連蒼白虛脹的大臉也透出了結實的黑紅色,恍然竟是換了個人一般。秦昭王老眼一亮,點點頭便是喟然一嘆:“非天意也,孰能為之哉!”接著一指書案上攤開的竹簡,“這是誰人主見?”嬴柱望著老王的炯炯目光,一拱手坦然道:“父王明察:兒臣原本為病體所困,憂戚在心而不學無術。然自兄長病故、長平戰後三敗於趙國以來,兒臣痛感父王心力交瘁,遂生髮奮雪恥之心,一面求醫強身,一面讀書體察國情。近年來,兒臣對《商君書》、《法經》、《鬼谷子》、《墨子》並秦國法典反覆揣摩,多有心得。當初,父王以三弟嬴煇為蜀侯,兒臣深感不安。然三弟與兒臣母子齷齪,兒臣勸諫父王未必聽之。無奈之下,兒臣便多方蒐羅巴蜀圖書,處處留心蜀地民治,方對治蜀有所主張。然兒臣多年疏離國事,不敢貿然進言,若非父王限期上書,兒臣依舊不敢言事。此次上書,乃兒臣留心蜀治之多年心得,無敢欺瞞。”
大書房靜如幽谷。默然良久,秦昭王疲憊地倚上坐榻一聲長吁:“二子呵,數年之間有此魚龍變化,不易也!兒抱病謀國,精進如斯,為父卻熟視無睹,實在抱愧了。”
“父王……”嬴柱一聲哽咽,不禁便拜倒在地。
“起來了,坐。”秦昭王輕鬆地笑了,“說說,你舉薦何人入蜀治水?”
“水家名士李冰。”
“水家?”秦昭王驚訝了,“我只聞許由之農家,如何還有個水家?”
“水家詳情兒臣不甚清楚,只知李冰有《治水三經》,士人呼為水家。”
“立經成家,諒是不差。說說此人來由,你如何識得了?”
嬴柱坐直了身子,便對父王說起了一則往事:十年前,他南下楚國湘山求醫採藥,在洞庭湖北岸遇見一片修浚河溝的民伕營。其時陰雨連綿,嬴柱一行三人隨帶軍食已經耗盡,便想在這裡買一些舂米乾肉。指路老人說:“找官沒用,只有找水神。前方那院石屋是縣令,旁邊那間幹欄是水神,看好了,別拜錯了廟門。”依老人指點,嬴柱來到那間楚人稱為“幹欄”的吊腳竹樓前,高聲詢問,裡邊卻空無一人。正在等候之際,大雨滂沱而至。兩名衛士便將虛弱的嬴柱扶進了幹欄避雨,然後便守在了幹欄下繼續等候。
滂沱大雨直下了一天一夜,吶喊呼喝聲在遍野閃爍無定的火把中遙遙傳來,幹欄的主人卻始終沒有回來。第三日雨過天晴,清晨便聞幹欄外人聲大起,一群泥猴似的民伕驚慌哭喊著“水神昇天!小龍歸位!”便湧向幹欄而來。嬴柱聞聲出來,便見漫山遍野的泥人哭喊著潮水般圍了過來,片刻之間便將幹欄前一片平地塞得水洩不通,咒罵官府與哭喊水神的叫嚷洶洶動地!
嬴柱正在幹欄廊下,俯瞰人群中間的兩具屍體分外清楚,稍一端詳,不禁便是一聲高喊:“此人有救!莫要動他,我來!”回身衝進幹欄,提著藥包便跑了下來。嬴柱原是久病成醫,孜孜不倦地尋藥問醫,幾十年下來,對醫道倒是比尋常太醫還來得精熟。此番南下,非但隨身攜帶救急奇效藥,沿途所採名貴藥石也有些許。此刻一聲高喊驚動眾人,灰濛濛的泥人群中便聽一個熟悉的老人聲音大喊:“天意也!快閃開!”眾人閃開一條甬道,嬴柱便呼呼大喘著衝了進來,開啟藥包,便先將三根閃亮的銀針捻進了長鬍須男子的腎俞、大腸俞、膀胱俞三處大穴;接著便來看黝黑細瘦的少年,右手四指立即掐住了少年左手的四縫穴。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