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下安邑渡河入秦。這是一條經過反覆踏勘揣摩的路線。其間要害在於三:其一,邯鄲經武安抵滏口陘只有二百餘里。秦昭王兩次攻趙大敗後上黨復歸趙國,趙軍在滏口陘至邯鄲間已經不再嚴密設防盤查,呂不韋遴選的北胡駿馬一個多時辰便可飛躍這段趙國本土。其二,上黨雖名歸趙國,然卻只十萬步軍駐守,不可能做到所有要道隘口都有防守;呂不韋曾派出一個馱貨馬隊探路,全部走無人防守的隘口要道,三日穿越上黨沒有遇見一個趙軍。其三,秦軍雖退出河東郡,但魏韓兩國也無力無心派出大軍駐守這隨時有可能丟失的老本土,只在名義上設官理民,關防盤查幾乎完全放棄;出得上黨一進河東,渡河便沒有障礙。呂不韋警覺即動,走得雖然倉促且又是雨雪交加,但也有一樣優勢:人少馬快沒有任何拖累,天色大亮霜霧消散前至少還有三個時辰,完全可悄然越過滏口陘進入上黨!只要進入上黨山地,平原君縱然派軍追趕,在縱橫交錯的峽谷山道中也是無能為力。
五騎越過倉谷溪谷口,前行二十里便要進入武安防區。馬隊剛剛進入一片黑黝黝的胡楊林,便聽斜刺裡馬蹄奔騰,遙遙傳來一聲長喝:“前方虎口!勒馬慢行——!”
“勒馬!”呂不韋低喝一聲五騎未及停穩,斜刺馬隊便已經風馳電掣般隆隆捲到面前。微微雪光之下,但見人人黑鐵面具坐下戰馬皮甲裹住頭身,手中戰刀一片青光,威猛森森一片殺氣!呂不韋驚訝喘息著尚未開口,當先一騎已經鐵塔般矗在了身前:“呂公!情勢有變,武安道已經重兵把守張網以待,快隨我來!”呂不韋冷冷道:“荊雲,你我有約:你當率諸位義士東入齊國。”“呂公,我等任俠操守無須多說!快走!”黑鐵塔面具後的聲音帶著尖銳的嗡嗡振響。呂不韋卻沒有動:“荊雲,你如何知道我此番行蹤?”鐵塔面具嗡嗡又起,口氣竟是嚴厲果決:“呂公!大義當前,瑣事何論!除非呂公自毀大計,否則不要爭執!”說罷不等呂不韋說話轉身便是威嚴不容辯駁的軍令,“呂公五騎居中,越劍無率十八騎護衛!主力馬隊各成錐形三騎陣,四周散開拱衛!哨三騎前行三里探路,吳鉤九騎斷後!沿途但以獸鳴為號,不得出聲!起馬!”
一陣隆隆如雷的馬蹄翻滾,呂不韋五騎不由分說便被捲進了馬隊,狂飆般卷出了密林山岡,沒入了雨雪交加的沉沉夜幕。
六、長歌當哭兮 大義何殤
黎明時分賓客散去,平原君方才疲憊上榻,一覺醒來滿室白亮不禁便是一驚,連忙下榻來到廊下,卻見北風呼嘯大雪飛揚夜來雨雪交加的開春徵候竟是陡然轉向!回來再看銅壺滴漏,那支竹針卻正正地指著午時;喊來侍女問可曾有過軍報?侍女回說沒有。平原君便吩咐備湯沐浴。熱水泡得一時,換上已經被豐腴的侍寢侍女在懷中捂得溫熱馨香的輕軟細麻布短裝,再披上一件絨毛足有三寸的白狐裘,平原君方才精神抖擻地坐在燎爐旁開始用餐。雖然已經年逾花甲,平原君趙勝卻是老當益壯雄風不減當年,每飯必大吞一隻肥羊腿六張厚胡餅三升老趙酒。今日靜候佳音,平原君便是分外舒心,興沖沖將專職侍飯的金髮胡女擁入懷中折騰一番而後不亦樂乎開吃。
“主君,趙狄老將軍急報。”主書急匆匆進了膳室。
“念。”平原君捧著肥大的羊腿頭也沒抬。
“我軍如令張網,日夜無獲。斥候探察:一馬隊於清晨雪霧中越過漳水,進入閼與谷口,快捷隱秘不似商旅,末將疑為呂不韋逃趙。請令定奪。”
噹啷一聲大響,肥羊腿砸在了銅鼎蓋上!平原君一把推開偎在大腿上的金髮胡女,霍然起身厲聲連串喝令:“傳令趙狄:當即飛騎插往晉陽官道守住閼與谷出口!無論何人騎隊不許越過晉陽!百騎立赴倉谷溪,莊中人等一體拘拿!胡馬飛騎整裝待命!”三道軍令出口,主書“嗨!”的一聲轉身便走,卻與大步進門的門客總管毛遂撞個滿懷。毛遂前來稟報,倉谷溪莊園與嬴異人宅第都是空無一人,谷口獵戶說昨夜多有馬蹄聲,呂不韋與嬴異人肯定已經逃走。
“豈有此理!”一聲怒喝,平原君驟然變色!
方才他還心懷僥倖,要等待倉谷溪有迴音後再做決斷,以免落得臨事慌亂的笑柄。尤其是信陵君便在邯鄲,每出大事,士林國人總拿信陵君與平原君比對,進而滔滔不絕的議論戰國四大公子的種種短長。自己若處處落得口碑下風,在山東六國便會失了人望。四大公子以邦交縱橫抗秦共保成名,若沒了六國共同認可的聲望,在趙國根基便會跟著鬆動,平原君如何能不上心?可巧信陵君昨日有言,問他何不今夜開始?他回答得那般篤定,其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