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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蒙武給呂莊執事們留下了一千金,不管西門老總事如何推脫,都沒能拒絕真誠和善而又執拗得寸步不讓的年輕將軍。回府途中,蒙武又順道拜訪了內史官署,請這位執掌咸陽軍政的王族大臣向呂莊派出百人輕騎隊晝夜巡視。蒙武一出示老秦王的特使密詔,老內史甚也沒說便派馬隊出城了。

蒙武馬隊兼程北上,堪堪將近在高奴,卻見馬隊之前有一輛黑蓬輜車轔轔疾駛。在馬隊越過輜車的剎那之間,西門老總事驚訝地噫了一聲。並騎飛馳的蒙武心中突然一亮,立即低聲吩咐一名軍吏帶三騎士換上便裝跟隨輜車。馬隊抵達陽周要塞時,一便裝騎士飛馬趕來稟報:黑蓬輜車在高奴遭遇守軍盤查,得知車中女子自稱趙女,無秦人照身帖,經軍吏擔保已經過關;輜車晝夜馳驅不吃不喝,軍吏擔心車中女子出事,便派特急快馬請令定奪。西門老總事恍然大悟:“夫人也!定然無差!”蒙武立即下令馬隊紮營等候,與老總事親帶十騎返程接應。次日清晨,終於在洛水東岸的土長城下看到了煙塵鼓盪的輜車與遠遠尾隨的騎士。蒙武飛馬迎上凌空躍起,硬生生在黃塵飛揚的原野勒住了沒有馭手任性狂奔的兩匹烈馬。當老總事顫巍巍拉開車窗簾布時,卻是一聲嘶啞的哽咽便滑倒在了車旁!情急之下,蒙武一把撕開車簾,卻驚訝得不知所措——車中一片血紅,飛濺車廂的鮮血與散亂糾纏的紅裙裹著一張蒼白如雪的面孔,分明死人一般!

“誰懂醫道?快!”

便裝軍吏飛步趕來,猛然一聲驚呼:“身孕血崩!快請太醫!”

蒙武大驚,回頭一聲斷喝:“人安軍榻!原地守侯!我接太醫!”翻身躍上那匹雄駿的戰馬風馳電掣而去……

蒙武至今還在後怕的是,假若沒有那名隨行太醫,這位顛簸馳驅三晝夜而流身血崩的新夫人當真是死活難料。假若這位夫人死了,他有何顏面再見這位有功於秦的商旅義士?如今果然要見呂不韋了,蒙武心頭直是難以自抑的翻翻滾滾。

呂不韋的大帳在小城堡的東南角。

走過連綿成片的軍帳區,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一杆隨風鼓盪的與主將旗幟同樣高低大小但卻沒有姓字的黑底白邊大纛旗,旗下一圈高大厚實的馬糞牆,牆外一圈人各三兵(長矛、長劍、弓弩)的重甲武士。踏著殘雪走進馬糞牆,一座渾圓大帳孤獨矗立,一層顯然是連綴起來的巨大棉被披掛在牛皮帳篷外,帳口釘著一張厚實得連盤旋呼嘯的寒風也奈何不得的翻毛皮包木門,看去活似一座鼓鼓囊囊的灰土堆。直到帳口,蒙武也聽不見帳中任何動靜。若不是帳頂那口冒著嫋嫋輕煙的竹管煙囪,誰也不會相信這毫無聲息的“土堆”中會有人。蒙武看得出,在冰天雪地的高原軍營之中,這座大帳的保暖之工是絕無僅有的。主將王陵的幕府雖則寬敞,但那冷硬粗糙的青磚地,厚實卻又漏風的石條牆,以及鐵甲鏘鏘的進出將士,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如此的嚴絲合縫,也無論如何使人想不到“溫適舒坦”四個字。

“王陵,終是父輩老將也!”蒙武不禁大為感慨。

那天日暮,匆忙將呂不韋用軍榻抬進了離石城堡,只簡略地對王陵留下了急赴邯鄲請毛公的叮囑,蒙武便率部護送嬴異人星夜南下了。在蒙武心中,自己奉詔北來的使命只有一個,那便是接應護送公子回秦,公子但有意外,自己便是死罪!在呂不韋突然失心變顏而嬴異人又驚得六神無主時,蒙武全然沒有想到如何周全處置。說到底,根由便在於缺少歷練沒有洞察之能。王陵對此事原本一無所知,卻偏偏能在他離開之後克盡全力,非但派出精幹斥候兼程入趙請來了毛公,且親自率領三千步卒刨雪搜山尋覓千年靈芝,以致滾溝跌成了骨折!若非老將軍極盡所能地滿足毛公之請,豈能挽回呂不韋垂危的性命?若是奉命之下,蒙武自認也能做得周全利落。然則,王陵恰恰是在既未奉命又不知情之時,以無可挑剔的諸般作為顧全了秦國敬士的大規矩,此中隱含的僅僅是精明幹練麼?非也非也。在秦國的年輕將軍中,蒙武以“承乃父縝密沉穩,而精明幹練過之”著稱,若非如此,老太子嬴柱豈能選他來做這件撲朔迷離無定數的大事?然則兩廂比較,你便不得不服膺王陵老將軍的過人之處。細想起來,在昔日武安君白起的秦軍老將中,堪與王陵者相比者不乏其人,父親蒙驁不消說,王齕、桓齕、胡傷、嬴豹等都是。他們的戰場之才雖各有千秋,然卻都有一個共同處:身為大將而顧及國體,每結賢士必彬彬敬之,與山東六國士子們咕噥不休的“虎狼秦風”竟是大異其趣。後來,六國士子們每每私相揶揄,西也東也,虎狼之風究竟何在?對秦國的攻訐之辭也便越來越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