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裴徊光垂目,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小手指上。雪白的紗布下,他的小手指缺了頂端的一截關節。不是不小心切傷的,是他自己用刀子小心翼翼地切下來一截。
隔著紗布,他用指腹慢悠悠地壓了壓傷口附近,隱隱的痛覺傳來,給他帶來一絲滿足的快感。
他對朝堂上的高談闊論都沒什麼興趣,直到齊煜稚嫩的嗓音親口頒佈年號,以及……國號。
滿殿文武百官皆怔愣。
新帝登基必要改新的年號。可國號,是開國帝王改朝換代時才會更改的啊!
裴徊光亦有些意外,他抬抬眼,望向龍椅上腰背挺直的小皇帝。
齊煜大聲背出沈茴教她的話——
“朕雖年幼,亦知山河破碎百姓受苦,更知父皇昏庸荒唐非明君。孝為上,可正義不泯。身為帝王,不僅是父皇的孩子,更是天下人之君。先帝雖為朕生父,所作所為卻為朕所不齒。遂,今朝棄父姓。自改姓安。寓,安國富民。”
沈霆頗為意外地抬頭望向齊煜,他的視線又越過齊煜,望向珠簾後的沈茴。
改姓?
滿殿朝臣無不震愕。
恢弘的大殿內頓時嘈雜起來。齊煜小心翼翼地回頭望了母后一眼,又很快壯著膽子回過頭重新坐好。
她用力輕咳一聲,嘈雜的大殿內安靜下來。
齊煜攥了攥小手,繼續說下去——
“祖帝開國雖功勳卓績,但殘暴虐行不止。齊氏立國二十四載,未能給百姓帶來福祉,是為帝王恥辱。每憶前朝盛世,今夕對比,羞愧難言。”齊煜嚥了口唾沫,“遂,改國號後衛。以前朝為鏡,再創盛世。”
齊煜在朝臣的驚愕嘈雜聲中,大聲說完最後一句話——“年號更為盛和!”
大殿亂成一片。
沈茴端坐在珠簾後,隔著因微風輕晃的珠串,遙遙望著玉階下的裴徊光。
裴徊光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好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罩下來,將他隔絕開。滿殿喧譁皆不能入他的耳。他只知道——齊,不存在了。
他心裡忽然就空了。心中本就搖搖欲墜的東西,徹底倒塌下去,空落落的。
朝臣間的議論越來越多,有人反對有人贊同。
裴徊光覺得他們吵鬧的聲音好似隔了萬水千山。須臾間,所有聲音都瞬間清晰地一窩蜂砸入他耳,齊齊在他腦海中炸開。
痛楚的感覺先在他腦海中炸裂,轉而壓得他胸口撕裂般窒痛。
齊不存在了,那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裴徊光忽然轉身,從站立的朝臣最前端,穿過朝臣,往最後面殿門走去。他一言不發,冷顏漠目,緩步往後走。
議論的朝臣覺察到他這異樣的行為,都停下爭論,目光追隨著他。
裴徊光無視這些目光,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想離開這裡。
珠簾後的沈茴站起身來,望著裴徊光孑然的背影,心中痠疼,她有心追上去擁抱他,可是她不能。握著袖爐的手用力握了握,她重新坐下來,剋制著自己先處理朝堂上的混亂。
外面下雪了。
裴徊光茫然地走在雪中,紛紛落雪積在緋衣肩頭。他沿著堆雪的長長紅牆走了許久,漫步目的,最後走到逢霄亭。
逢霄亭建在高處,是皇宮中最高的地方。
裴徊光抬抬眼,望著堆著積雪的石階,石階雜亂堆著般,一階一階抬高,高聳入雲,最終抬著上面孤零零的逢霄亭。
裴徊光拾階而上,忽想站在高處吹吹風。他一步一步緩步往上走,在積雪的石階上留下腳印,堆在他肩頭的落雪亦越來越多。
許久之後,裴徊光終於走上了逢霄亭。他跨過逢霄亭的漆紅護欄,站在陡峭的山石邊上,凝望遠處的山巒。任涼風拂面,將他一身緋衣向後吹拂。
他站在高處的身影一動不動,一站就是許久。
遠處的宮人抬頭望見高處孑然的身影,看不清是什麼人,只道有人要做傻事!
身邊的人拽了拽她的袖子,低聲說:“紅衣!”
是了,國喪期間,穿紅衣的只一人。
宮人們低下頭,快步走開,去忙自己的事情,再不敢多看一眼高處的那一抹身影。
沈茴沒讓沉月攙扶,在沉月擔憂的目光中,獨自提裙往上走,踩著不規律的石階,一層一層邁上去。
落雪紛紛,將裴徊光留下的腳印覆去,雜亂堆積的石階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