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真討厭,老鬧得喊人也不聽見,可是不唱歌,人們會更鬧起來的。
幾個人擠在一道了要商量一下,卻找不到地方,張裕民把大家帶進上邊側屋裡。房子裡還剩一個老太婆,她的牙缺了,耳聾了,腿不方便,卻把一個臉貼在玻璃窗上,望著外面的群眾憨憨的笑,眼淚鑲在眼角上。她看見這群闖入者,呆了一會,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從炕那頭爬了過來。頭老是不斷的搖著,她舉著手,嘴張開,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是笑,笑著笑著,眼淚忽然像泉湧一樣的流出來。胡立功剛站在炕邊,便趕忙跑過去扶住她,她一下伏到了他肩上,像個孩子似的哼著哭起來了。胡立功也把她像個孩子似的拍著。她哭了一會,抬起頭來,望了望大家,一手去揩沒幹的眼淚,一手又扶著牆壁,爬回去了。仍舊用著那種憨態把臉貼到玻璃窗上去。
大家擠在後邊的屋角里去說話,文采說:“秩序太壞了,秩序太壞了!”
張正國說:“都怪農會,不知怎麼搞的,連個會員到底是誰也搞不清!”
“人們願意來開會,就讓大家來,農會不可以改成群眾大會嗎?”老董這樣提議。
趙得祿也說了:“唉!昨晚為什麼不決定開大會呢?唉! 如今又改變。”
“改變也行。”楊亮說,“昨天估計不夠,說開農會也有理由,既然人多了,就臨時改變。索性到戲臺那裡去。”
“對,到戲臺那裡去,嘿,要不把錢文貴扣下,老百姓能這樣?”
“換個人也不行。”
“別說空話了,叫老吳再打一遍鑼吧。還有些沒有參加農會的人家呢,叫他們都來。”
“老張慢點走,有些事還得重新佈置一下,咱們再談談。”楊亮把張裕民又拖回房子裡去了。“對!對!對!”大家趕忙跑出房來,院子裡還是一團嘈雜,什麼也聽不見。
很快老吳便出現在臺階上了。他用力打了一下鑼,歌聲停止了,全場立刻靜了下來。老吳嚷:“院子太小了,到戲臺那裡開大會去!……”可是再也沒等他說下去,秩序又亂了起來,都向大門口奔去,人多門小,擠得只聽見叫聲。婦女小兒的聲音,時時像被卡住了似的叫出來,響得特別尖銳。
門外邊的人還不知道是回什麼事,跟著也跑。像哪裡起了火似的,只聽見腳板在地下咚咚咚……的響。
一會,人都集聚在戲臺前了,這裡到底寬敞,用不著爭地盤,便也不擠了。有些人還退到牆根前去了,坐在石磴上,坐在幾條木料上,他們幾個人幾個人的談著他們的感想。
不知什麼時候,那個侯殿魁又走出來了,悄悄的仍舊坐在老地方。坐在他旁邊的人,一看是這個一貫道,便換了個地方走到離他稍遠一點的空地上去。
這時還聽到老吳在另一條巷子裡,打著鑼。他不斷的唱著:“婦女兒童團,老少青壯年!大家來開會,就在戲臺前。報仇在今天;耕者有其田!”
49 決戰之二
老吳匆忙的走著,從大街到小巷,從這條巷轉到那條巷,有許多人早就站在街口的,看見人們從巷口流到街上又流到戲臺前時,已經跟蹤走來了。這裡面有些人穿得比較整齊,露出一副極慎重的樣子。偶然有一兩個戴紳士草帽的買賣人,他們擠在人中間,和人開著玩笑。還有擦了薄薄一層粉的女人,頭髮上的油光照人,衣服剪裁合身,扭扭捏捏的三三兩兩的擠在一團,站在靠後邊。也有原來留在屋子裡的窮老漢,窮老婆,這時也鎖了屋子趕來了。還有,因為孩子太多,無法出來的女人也抱著一個,牽著一個,蹣跚的走來。有些人問:“還不開會麼?”
張裕民站在臺中央,指揮著:“婦女都靠右邊站,你們那幾個讓過來些。大家站好地位不要動。牆根前的站過來。”
人們都聽著他的號令移動著。剛剛站好,卻又都回過頭去,有人就又往後走,學校裡的小學生排著隊來參加大會了。劉教員帶領著他們,他們還唱歌,這些孩子們像參加運動會的選手,生龍活虎似的,又緊張又活潑,他們用力的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歌聲響徹雲霄。張裕民便忙著招呼,在臺前讓出一角地方。
隊伍便從人叢中走進來。人們自然而然的替它讓了一條道路。劉教員也忙迫得不堪,好容易才把他們安排好,又叫他們停止了唱歌。
人們在底下悄悄談話:“物件來了沒有?”
“沒有,還扣著呢!”
“看侯殿魁那老頭。”
錢文貴的老婆也站在臺後邊,她拿背靠著臺,時時把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