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靠近淶水縣的紅峪一直向北走,開啟了一個村又一個村,慢慢就到了這桑乾河下游的南岸。那時這老三區就成為他最活動的地方,三區的游擊隊也是有名的,一直到現在這一帶的民兵還是比較有規模,能自動的擔負一些工作。
自然第一個到暖水屯來的八路軍就是他。那靠山的一排葡萄園子,就常常成為他的家。
在冬天的夜晚他就住在那看園的小屋裡,或者一個土坎坎裡,左手拿一個冰凍的窩窩,右手拿一個冰凍的鹹蘿蔔,睡一會又跳一會,為的不讓腳給凍僵了。後來村子上工作健全了些,他才常到西頭的土屋裡來。開始認識他的並不多,但多知道有個章品同志,那些人只要知道章同志到了村上,他們就會自動的為他警戒。後來他在村子上露面了,認識他的人就多了起來。人們都叫他章隊長,又叫他章區長,也有叫老章的,如今更叫他章部長了,可是不管叫他什麼,他們都同他是一樣的親熱。他們是一同共過苦難來的,自從有了他,人們才對黑暗有了反抗,對光明寄與希望;人們才開始同強權鬥爭,而且得到了勝利。他的困難的環境和艱險的工作,人們都看得很清楚,他們相信他為了老百姓,為了中國的窮苦人民才那麼拿生命去冒險同死亡做了鄰人的。他們互相依靠著戰鬥了生存了下來,所以他們就有著同一般人不同的,更其理解和更其融洽的感情。
章品前兩天就接到縣委書記來的信,並附有暖水屯的彙報。縣委書記告訴他,那裡由區上委派了一個缺少經驗的知識分子去工作,兩個多星期了,還沒有發動鬥爭,內部也還存在些問題。區上的同志又認為對於這群文化比較高的人沒有辦法,他們希望縣上派人去幫助解決。因此便要他就近過河去視察,那裡的情形他也較清楚。他接到信後不能馬上走,順便問了一下附近的老百姓。老百姓卻都說暖水屯可鬧好了,今年恐怕要數暖水屯鬧的好,暖水屯的農民都排隊伍去沙城去涿鹿城販賣勝利果實;今年果子出產又好,哪一家也能分個幾十萬吧。咱六區土地是肥,可是一棵果樹也沒有,地主大,土地集中該好辦,可是土地大半還在外村呢,斗的時候使勁,分的時候好處落不到自己頭上。……這些訊息使他很高興,所以他便又遲了一天才渡過河來,他還計劃當天晚上又趕回六區去。他認為這個村子是比較有可靠的幹部,和較好的群眾基礎。雖然也屬於新解放區,但在抗戰期間就有了工作,改造過村政權,而且也從沒有發生過什麼事的。他並沒有料到當他來的時期,這村子上正處於一種較混亂的狀態,尤其是在村幹部之間。他們議論紛紜,而這種議論又還只成為一種背後的耳語,這就更造成彼此的猜疑,和難於有所決定的了。因此章品的出現就更容易看出來恰是時候,也更有他的作用了。
43 咱們要著起來
章品站在街口上,想看看有熟人沒有。忽然從後面轉過一個人,用力的在他肩頭一拍,笑道:“你好大的眼睛,真是到了縣上工作,就不認識咱了,咱在後邊跟了你半天。”這正是那黑漢子張正國,他橫掛了一杆三八大蓋,愉快的咧開著嘴,更接下去說道:“還是單人匹馬的走,縣幹部嘛,也不跟個帶盒子的,威武威武?”這個容易在人面前害臊說話的漢子卻並不怕年輕的部長,看著他那沒領的襯衫和光頭覺得好笑。年輕的部長也給了他一拳:“你這個傢伙,做啥要嚇唬人呀!”
張正國卻正色道:“咱在莊稼地裡老早就看見你了,看見那個壞小子向你嘀嘀咕咕,咱就沒叫你,咱告訴你,他的話不能聽,”他又湊過臉去,悄悄的說:“咱別的都不怕,就怕把這個人跑了。知道麼,就是人稱賽諸葛的,嗯。”
“老章!啥時來的呀!怎麼悄悄的不給人知道?嗯!昨天咱們村可鬧騰咧,你來遲了。”有幾個人從對面走過來,章品便一個一個去問他們好。
他們也笑說道:“看你把褲子卷得這麼高,到了縣城裡,還這麼個土樣子,紙菸總會抽了吧,來,抽一根。”
大家看了看沒有外人,有一個便低低的說道:“老章!昨天咱們村打了架,今天還沒解決啦,說今晚開農會解決。你看劉滿可能贏?”也不管別人知不知道就這麼提出問題來了。
“贏不贏就看咱大家敢不敢說話嘛!老章!咱們找張三哥去。”張正國忙著往頭裡帶路。
章品還在一邊向那群人說:“一個人力量小,大夥兒力量就大了;一把麥秸不頂事,一堆麥垛就頂事了。劉滿打了先鋒,你們跟著就上去嘛!幹部是你們選的,雞毛令箭是你們給封的,誰要不替你們辦事,不聽你們指示,你們可以重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