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木條凳溝壑縱橫,像黃土高原上被風雨沖刷了千萬年的丘壑,他摸著這一條一條的溝,彷彿觸控到了這古老鄉村的脈搏,他不敢輕易地坐下去,腳尖小心地點著地,以減輕凳子的壓力,怕壓塌了凳子,讓它散了架,因為他沒看到第二張凳子。他想起了小時候自家的飯桌,也是擺放在祠堂裡,不過,凳子卻有兩張。
微風從山谷湧了上來,帶來青草綠菜的氣息,一片灰白的稻葉從頭上飄了下來。他仰頭一望,屋樑上歪歪斜斜地堆滿了乾枯的稻草,微風過處,稻葉脫落,像仙女的衣袂,飄飄然地從天際墜落。稻草之間,橫放著幾具碩大的暗紅色的壽材,讓他的心猛然一驚:他很擔心裡面會爬出什麼東西來。果然,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屋樑間降了下來,使他不敢仰望,怕女人順著他的目光,發現什麼。
更多的稻葉飄了下來,紛紛揚揚,有長有短,有圓有尖,像沉沉的大雪,像天女的散花,聲音越來越響,微風也越來越急,葉子們開始盤旋,飛舞,似乎是為這山谷來的風作曼妙的伴舞。有一些落進了他的頸項之間,他感到有一點灼熱,有一點灼熱的癢。他知道,是稻葉的纖毛在親吻著他的肌膚,在觸動著他的神經。
他無法坐住,不禁站了起來。突然,幾句尖利的“嘰嘰”聲在頭頂之上炸起,此聲來不及訊息,一個灰白色的東西“砰噔”一聲在桌面上滾了幾滾,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它已經滾落在地上,一閃就不見了。
“什麼東西?”女人從東邊的廚房裡跑出來。這時,他看見了她雪白的手臂,像剛剝去外衣葉子的經冬的春薤,在汙土與腐草的黑暗之中拔出,突然重見天日。
他痴痴地看著這節手臂,一時竟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