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坐嘛,坐下的坐,在這裡,是‘因為’的意思,正是因為喜愛這樣的楓樹林,他們才停下車來欣賞。這是文言文,有特別的意思,上了小學課本的。”
“小學課本?你再念一遍來聽聽。”
“遠上寒山石徑斜,
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
霜葉紅於二葉花。”
“我說嘛,我怎麼沒學過?原來是被人改造過的,我知道,凡是改造過的,都有那種歪門邪道的意思,不是反動,就是下流。我看這首就有點髒,什麼‘入’呀,‘穴’呀,‘紅’呀,‘鬼’呀,不是引人想入非非,就是想嚇唬人。這荒郊野嶺的,不會有——”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說你冰雪聰明,還真不是冤枉了你,這裡還真是有鬼,你看——”
他指著回頭彎下的崖壁,只見馬路內裡的山崖怪石嶙峋,留下一道道汽車剮蹭的痕跡,令人想見當時司機們的手忙腳亂,手足無措。
“這不是汽車撞壁的痕跡?不過,還好,好在撞的是石壁,如果撞的是另一邊,那就要車毀人亡了。”她看見的是幸運。
“但你再想一想,為什麼偏偏就在這地方容易碰壁,其它地方你卻沒有看見?”他故作驚恐地仰頭看著這棵大楓樹的枝丫間。
烏拉環顧四周,笑了:“這還不簡單?你看,車子從上邊下來,突然來一個將近三百六十度的急轉彎,一下剎不住勢子,不就撞壁上去了?”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像這樣的回頭彎,我們已經遇見過好幾處了,但都風平浪靜——”
“但有一點不一樣,你有沒有發現?”烏拉回答得很快,他就喜歡她的這一點,反應比他快。
“什麼不一樣?”
“呵,就是你一直留戀的這棵楓樹,這樹太大了,一到樹下,就陰森恐怖,像進入了黑暗森林,一個看不清,不就撞壁了?”
“還真是呢,觀察仔細,給你加十分。不過,怪樹是不行的,如果沒有這棵樹,這裡的風景就要大打折扣,像其它地方一樣,光禿禿的,沒有這種鮮紅豔麗的色彩,為整個長蛇嶺增色。我記得,我們課本中有一篇課文,叫作《香山紅葉》,京都的香山上,紅葉飄滿整個秋天,是京城最濃重的顏色,是高官顯貴們遊玩的好去處。我看,這棵紅楓不會比香山的遜色,在這荒郊野嶺,卻有京城貴族的享受,我覺得我們都要感謝這棵野生的大楓樹了。”
“呵,你還蠻會自作多情!敢跟都城比美,你不會想想這樹滿樹吊線蟲子的時候,我一想全身就會起疙瘩!唉喲——”烏拉故作驚恐萬狀。
“啊哈,你也遇見過楓樹上的吊線蟲子呀,我們那叫吊線辣子,全身黃燦燦的,只有腹部是白慘慘的,身上的芒刺黃裡透白,透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只要掉在人身上,哪怕只粘了一下,這塊面板就辣透了,痛透了,直接透到心頭上去了,巴不得立馬刮皮療辣,怎麼水洗都沒有用,生薑擦也沒有用,木油敷也沒有用,這才是辣人界的王者。”他渾身聳動,好似每一塊面板上都佈滿了蟲子。
“看來你被這辣子雕過不少?呵呵。”烏拉笑道。
“哪個山裡的小孩不是這麼過來的?也就是楓樹最引這種蟲子了,在樹上還好,它還喜歡盪鞦韆,吊著長長的絲線垂下來,誰一下子看得見?貼到哪裡哪裡辣,哪裡疼,像傳說中的追機導彈,貼臉上還好,撩一撩還撩得下去,掉進衣領子裡,你再拍兩下,或者,揉兩下,唉喲,那就像飛機放炸彈一樣,地毯式地炸下來,拉屎一樣炸下來,炸到哪裡哪裡起大包,丟也丟不掉,逃也逃不掉,地上打滾吧,越滾越辣,越滾越疼,它的每一滴汁液,都像原子彈一樣,侵透進你的細胞。那種情景,真是鬼哭狼嚎,狼煙四起。”
說到這裡,他感覺全身都麻酸酸的,兒時的感覺瞬間爬滿全身的肌膚。
“那你還說楓樹好?”
“蟲子壞不是說樹就壞,正是因為蟲子壞,楓樹好,才更恨這蟲子了。要是沒有這蟲子,像眼前的這棵紅楓,多浪漫,搖曳在萬山叢林中,正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紅得通透,根據楊朔先生的描寫,還有淡淡的一份香氣。紅葉題詩,是古代一件很文雅的事,我們雖然現在不會寫詩了,但懷念一下也是浪漫的。”
說著,他攀著樹幹,溜下山崖,在重重新新舊舊的楓葉中尋找一片最完美的樹葉,但亂花漸欲迷人眼,竟沒有一片是完美無缺的,有的有缺,有的未紅,有的沾滿泥灰,有的蛛絲暗結。一片平滑堅硬的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