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的目光追隨著那道金光,看得分外出神。
即墨雲臺見她神色痴痴,便反扭著她的雙手,將她大力搡到甲板邊緣。
抬手遙指江岸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他唇角一彎幽聲:“宋小娘子,他好看嗎?”
宋卿月目光溫柔,好看!
他像一團燒的熊熊的大火,足以焚盡她心底的千怒萬怨,使她眼下欣喜而慰藉。
見她不應,即墨雲臺將一捋擋了她視線的髮絲,替她掖到耳後。
“世上竟有蠢笨如許的人!停止放箭的命令應為他下,放了我們登船,偏又攆著船跑……你說,他笨不笨?”
江風善解人意,將她耳畔的聒噪拂散,她似若無聞聽。
忽她長睫一顫……
船行闊水,江面開闊,江船離岸愈遠。
她見那道金光撲入江水中,奮臂搏浪,未幾便沉了下去。
還好,金光身後有兵將追來,將他自江水中撈出,拖回江岸。
宋卿月終是紅了眼眶,唏噓出聲:“一身甲冑還想遊江攆船,你怕是個傻子吧,即墨江年!”
一句話說得即墨雲臺頗以為然,搖頭嘆道:“那你就好好看看這個傻子吧!應許這是你最後一次看他!”
……
即墨江年跪於江邊的泥潭裡,雙臂撐於泥水中,大口大口嘔吐。
於汴京城外接到衛菡送來的信,他當即帶著五百騎親衛日夜兼程,過上京而不入,直往關隴官道急馳。
不記得在沿途的驛站換過多少匹累癱的馬,撇下了多少傷熱中暑的兵,只記得一月的路程,被他用半月的時間跑完。
即便如此,他也僅僅來得及看一眼箭雨中被當作肉盾,隨時可能喪命的宋卿月。
滿帆的船開了,他的魂便也隨宋卿月登了船。
身不由己,他攆著自己的魂跑,直到載有宋卿月的船漸行漸遠,被江上的濃霧所遮蔽。
他大喊著宋卿月的名字跳入江水,卻高估了自己。
沉重的盔甲和溼透的內襯帶著他沉入江水,直到追來的親衛們急急褪甲棄盔,跳江將他撈出。
他口中吐的是灌入腹中的江水,吐的是不甘與憤怒,待腹中水液吐光,便吐出了氣急離經而遁的血……
血將他身下的泥潭染紅,耳邊霎時傳來亂哄哄的驚叫聲。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神魂被抽離,他仰倒在被血染紅的泥潭裡,一雙無神的朗目呆滯望天。
紅彤彤的熹微光影裡,神情恣意、張牙舞爪的女子衝他囂叫……
“我是你的命?那我這命還真是賤!”
“看在我那錢袋的份上,你便是條賴狗,我也得帶上!”
“柳無恙,你養不了我沒關係,我養你啊!”
光影流轉,女子站在靖王府遍掛紅燈籠的樹下,衝他笑得一臉燦爛。
“我們生孩子吧,江年,就今夜!”
他眼角溢位一滴淚……
孩子有了,他也即將為皇,可他卻將他的皇后和孩子弄丟了。
親衛們七手八腳將他抬起,他沉重的身子於擔架上起起伏伏,口中囁嚅,“卿月……等我!”。
隨之,他頭一偏,墜入無邊的黑暗裡。
……
宋卿月等不到即墨江年。
江船未停靠於天水入隴右,而是在沈明仕指揮下,遁渭江下行,夜裡正途經原州……
登船後,宋卿月被丟棄在江船底層一間堆放雜物的暗艙裡。
艙室無窗而悶熱,她身上的汗一直未消過,直到夜色籠罩了奔流不息的渭江,暗艙裡熱感才稍微緩解。
船行一日,她未得一口水喝,未得一口食進。
除了飢渴難耐,她右腿中間的傷口處突突跳動,每一跳都痛得她渾身顫抖。
偶爾,她動一動劇痛的腿緩不適,可插於小腿上的長長箭羽總是不小心碰到何物,痛得她嘶嘶低吼。
無奈,她顫抖著手摸黑伸向箭羽,一咬牙猛地將箭羽折斷。
箭羽雖斷,但深扎入肉的箭頭被牽動,痛得低哼一聲昏厥過去。
良久之後,恍惚回神裡,她聽到艙室裡響起“吱吱吱”的老鼠叫聲,便想到老鼠身上有血,還有肉。
同即墨江年去上京路上,他可沒少抓田鼠、野兔給她填腹。
扒皮烤過的田鼠分外的香,肉嫩嫩的,又香又滑,還滋滋冒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