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仕淡漠著眼風,鬆開了握劍的手。
裴安雙手抱著插於腹中的劍,身子搖晃著頓跪於甲板,渾身顫抖。
“你我同朝為官二十多載,不可謂不是勢同水火。本相從未想過,將軍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染指沈貴妃!”
沈明仕語氣冰冷,居高臨下看著跪於腳邊的將軍。
“上唐江年是即墨皇室之江山。若雲臺想殺出關做回上唐的皇帝,他即墨皇室之後的身份……斷不能改!”
“上唐國祚數百年,即墨皇室深受百姓愛戴,天下歸心。若想百姓支援雲臺,雲臺只能是即墨承彥的兒子!”
裴安深吸一口氣,身體裡冰冷的劍傳與他源源不斷的劇痛。
於沈明仕涼薄的絮叨裡,將軍俊美不改當年的臉緩緩上揚,目光越過沈明仕籠罩於他的陰影,落向天上那輪缺了一道邊的圓月。
月缺月盈乃為常態,人聚人散亦是天意……
雖他有著俊美容顏,高官厚?,亦曾忠君不二。
偏卻昔年殺戳太重,到老更是晚節不保,弒君生禍——橫死當前自是他的報應!
所以,他是如何走到晚節不保這一步的?
恍惚間,裴安回到了彼年的上巳節……那個上唐全軍班回朝的第一個節日。
熱鬧非凡的曲江之畔,於朋友的曲水流觴宴上,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嬌似三春桃李的女子。
意氣風發的少年身經百戰歸來後,備受皇帝愛重,偏他不懂詩文。
當荷葉為託的羽觴杯順淺溪而下,流經他身前,他緊張得俊面通紅,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坐在他身邊的女子看出他的窘迫,伸手取杯仰頭傾盡,隨即賦詩一首,迎來一片讚歎。
雖他不懂女子詩意為何,可她抑揚頓挫的聲音,淺笑嫣然的俏臉已奪走他的心。
宴未罷女子離,他隨即攆了上去。
遙遙綴行其後,他想得抓耳撓腮,苦於追求窈窕淑女遠難於破陣殺敵。
霍地,女子停步,他便停步;女子轉身,他便也無措轉身背對。
背後響起腳步聲,女子轉到他面前,仰起一張嬌豔無比的臉問:“公子跟著我意圖為何?”
他心跳猶若驚雷……
畢竟是少年得勢的年輕將軍,他自認有幾分底氣。
通紅著臉,他鄭重拱手自報家門,“見過娘子!我名裴安,為供職軍中的忠武將軍!”
女子掩口笑道:“妾身問的是……公子跟著我意圖何為?”
他的臉便火辣辣燙到了耳根,鼓起勇氣道:“裴安尚未娶妻。不知娘子芳名,可已許配人家?”
女子抿著唇忍笑,將他上下好一番打量,目光落向身畔一株怒放木槿花,“妾身名小槿……”
其後,他與小槿約盡那一年所有節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被封為左羽林大將軍那日,散朝後,他鮮衣怒馬踏花香,尋小槿而去。
他要登她的家門,要求娶她,要與她締結秦晉之好——偏小槿此際才道出真實身份。
原來她一直在騙他,世上從無小槿,只有戶部尚書之女沈安筠。
沈明仕勾連半數朝官,聲勢浩大,與皇帝分庭抗禮,與軍部由來涇渭分兩,水火不容。
他為皇帝最信任的愛將之一。
皇帝親手將皇城安危託付,囑他保持警覺,要他與沈氏一干人保持距離。
而這個“小槿”恰如其分出現,還勾走了他的心……
拂袖而去後,沈安筠無數次堵他,攆他,追他。
她哭著解釋:“世人皆道我擁錦衣玉食,享無上榮華。可我僅是沈家聯姻他家的工具。正因我是沈明仕之女,才不敢向你表明身份!”
她哭著祈求:“裴安,帶我走吧!帶我離開上京,過好我們的小日子!”
她抱他腿而泣:“一見將軍,我便傾心不二!若你棄我,讓我餘生何安?”
他眼風淡漠看她,看她“演戲”,看她哭鬧……
沈明仕狡猾如狐狸,野心勃勃,他親見沈明仕唆使群臣與皇帝鬧事,縱使皇帝被氣得怒火滔天,也不得不妥協。
所以,他討厭那幫生著花花腸子,手段百出的文官。
耳濡目染的,其子女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更怕的是,這個勾走了他神魂的女子,是受沈明仕指使亂他君臣之情。
他少年得勢,對皇帝忠心不二,怎會娶一個佞臣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