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仲秋將近,夜裡的月亮分外的明。
亦許是龍首山離天最近,天上月亮顯得分外的大,若一輪玉盤高綴雲間,灑人間滿滿清輝。
麟德殿位於半山的後花園內,雪嫩嫩的山梔子和柰子花同開。
即墨承彥的涼榻就擺在花叢間,身後一應宮侍手提著燈光暖黃的絹紗宮燈,遙遙侍立。
浸身於甜滋滋的花香裡,宋卿月手執絹紗團扇,輕輕一撲一揮地,給臥於涼榻上的即墨承彥驅趕蚊蟲,順便給他涼涼暴躁的心。
皇帝這幾日身子有好轉,在寢殿裡悶了好些時日,她便讓江常二侍夜裡將皇帝搬出來透透氣。
明明好一個靜?的夜,夜蟲啾啾聲聲裡,偏這尖酸刻薄的皇帝,和她爭執著雞毛綠豆大的小事。
許是她前些日子曾逗過聖人一嘴,聖人這幾日老拉著她,給還不知在何處的孫子起名。
就起名字這件事,她與這位老皇帝吵了好些日子……
老皇帝乾枯的手直指天闕,篤定道:“那粒星長得漂亮,我那皇孫當名即墨玉衡。朕是天子,朕說了算!”
宋卿月杏眸定定盯著老皇帝焦黃的臉,待老皇帝話頭一落,她揮扇“噗”地一聲,輕輕拍到老皇帝臉上,打死一隻膽大包天的蚊子。
敢打天子的臉?
老皇帝指向天闕的手一個哆嗦,轉過昏濁的老眼,怒目瞪視同樣膽大包天的她。
她眨了眨眼,伸出兩根纖指,將蚊子的屍首自聖人臉上拈走,又自恰一彈指,將蚊屍輕輕彈走。
又搖起扇子後,她頭也搖起,“玉衡星又名廉貞星,不但是顆大桃花星,且還是殺星與囚星,性子暴躁,不好,不好!”
老皇帝忿忿不平又一指天,“那就名即墨乾佑吧!若朕薨了,便在天上護我皇孫。”
宋卿月的扇子,又拍至老皇帝那根指天的指上。
“誰願意頭頂上見天飄著一隻孤魂野鬼?再說了,陛下千秋,陛下萬歲,活得好好的,說什麼死不死的!”
老皇帝嘴唇哆嗦地睨她:“朕是天子,死也應當做神仙,怎會做那孤魂野鬼?”
宋卿月將老皇帝執拗指天的手指輕輕按下,笑道:“誰家神仙一天不做正經事,就浮在自己家人頭頂上亂飛?”
關於給八字沒一撇的皇孫起名這件事,老皇帝今晚算是枯竭了思緒,惱火喊:“江常侍,呂常侍,抬朕就寢了!”
宋卿月以扇掩口偷笑,伸手揮退江呂二人,哄道:“才出來半炷香的時辰就要睡?要睡也當吃了藥才是!”
老皇帝眼中怒火消下,漫目繁瀚天穹,聲音澀滯道:“宋氏,明日你遣人去問問皇后,看她可願來看一眼朕!”
宋卿月給老皇帝拉扯薄毯的手停了一停,遂甜甜一笑:“那定是願意的!明日民婦親自去接皇后。”
那位皇后宋卿月見過一面。
彼時她與宋玉書初次入宮為皇后看診,曾偷偷看過一眼,那位皇后有著不同於上唐人,異域風情的美。
只她不懂,朝野上下皆知皇帝對皇后恩寵半生,呵護如寶,可皇帝現性命垂危,為何卻未見皇后踏足這麟德殿半步?
得了她應承,皇帝難免多看了她幾眼,稍後闔上雙目,養起了神。
江常侍手端漆盤而來,盤上是皇帝今日入夜的第一份湯藥,漆盤上還放著一盞藥味濃重的粥膏。
宋卿月一見這粥膏便擰起了眉。
等她給皇帝喂罷湯藥,拭淨嘴角,便起身想溜,手卻被皇帝乾枯的五指捏住了。
“吃完再走!”皇帝聲音清清淡淡,“既是吃藥,你這即墨皇室的準兒媳,也當陪朕一起受苦!”
江常侍便笑眯眯將那粥膏端來,殷勤遞到宋卿月手中,“宋娘子,吃了吧!”
這是黃芩鹿胎膏,入口雖甜,但也蓋不住膏中濃濃的藥味和腥味。
也不知皇帝發的什麼瘋,數日前,帝便一日一盞地,逼她吃這難吃的東西。
依皇帝這不能吃虧的性子,她唯有捨命陪君子。
捏著鼻子大口大口嚥下後,濃濃的腥味讓她幾浮不住,偏皇帝一雙渾濁的朗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嘴看。
她胃裡幾翻幾覆,眼淚花花地難抑,忙連連撫著胸口,嘔意才強行抑下。
這頭,宋卿月抑下了嘔意,那頭,夜裡在詔獄審人的即墨江年,卻一股嘔意直衝嗓子眼。
幾抑不住,他衝出滿是汗臭與血腥氣的牢房,手撐著牆,口中“哇哇”作聲,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