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過一冬後,杏芳堂後院,大簇月月紅已舒芽展葉。
一些心急的枝條,迫不急待地吐出密密的淺綠小花苞,只待三月春風送暖,便會將小院染得奼紫嫣紅。
石几旁的海棠樹畔,樹根上多抽出一株新綠,一待夏日,大株小株海棠便能雙雙花開。
隻眼下,海棠樹枝條僅吝嗇地冒出星星點點的綠芽,顯得石几上空的景緻光禿禿的。
兵部尚書衛公晁顱頂也光禿禿的。
明明二月天氣尚可,他卻因緊張直冒汗,便乾脆將幞頭摘了,從懷裡掏出一方淡藍色帕子,拭著滿腦門、滿顱頂的汗。
宋玉書也正拿著張素白的帕子拭汗。
顯然,他比衛公要緊張得多,除了雙頰大汗淋漓,連帶臉都緊張得通紅。
衛公晁緊張的是……
他身為兵部尚書,卻要親來替閨女追夫。面對這溫溫柔柔的小郞中,他當如何措詞,才能將他衛家之優越盡皆彰顯?打動這俊俏小郞中的心?
宋玉書緊張的是……
上元夜一見後,他真當衛菡收了性子不再來騷擾他。哪知,衛菡倒是沒來,衛菡這暴脾氣的爹卻找上門來。
往常,他只當女公子浮浪,專愛戲弄人,卻沒想她當真喜歡了他,安能不讓他既驚又恐?
他緊張地擦著汗,心中想著當如何措辭,才能既拒了衛公,又能讓衛公不當場暴跳如雷?
宋卿月自宋玉書房內,翻出他素日裡藏得嚴嚴實實,不捨拿出待客的蒙頂甘露,沏了一壺茶端出。
一到院中,見一老一少一言不發,避著對方視線,自顧自地擦汗。
她雖心中忍俊,卻擠出一臉自若,安靜給二人斟茶。
畢竟她不是事主,且親眼見過這位兵部尚書的堵到尚書令門口,跳著腳罵的暴脾氣。自是不敢開口插話。
好在二人擦了一會兒汗,衛公擦著汗向宋玉書先開了口。
“老夫那家中嘛,啊,這個,不缺屋住,不缺錢花,啊,也無須衛菡將來的夫婿為老夫養老!”
“老夫嘛,啊,那個,也就是管著闔朝百萬的兵,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官兒!”
“咳!便是即墨江年那小子,啊,這個,也指望著我給吃給喝的,否則他的兵就得餓肚子。”
“往年嘛,老夫也就會耍個陌刀,長槊,長槍啥的,砍過百千人的腦袋,打過幾十場勝仗,沒什麼了不起!”
眼見宋玉書臉色逐漸驚恐,宋卿月暗一嘆氣,又看向衛公晁逐漸得意的臉——
這是在恐嚇呢?是在顯擺呢?還是在誘惑呢?
輕咳一聲,她打斷衛公似乎說偏的話,斟了一杯茶,衝衛公直眨眼地雙手奉去,“咳,衛公,請吃茶!”
無奈衛公一眼也未看她,接過茶放下,笑向宋玉書接著道,“便是宮中那隻老狐狸,不不,皇上,便是皇上,我想打也就打了!”
果然,宋卿月見宋玉書汗越冒越密,但聽最後這句,還忍不住身子哆嗦起來。
見宋玉書嚇得不輕,她待要開口將話題引一引,卻見宋玉書手軟腳軟地站起身。
撲通一聲,宋玉書跪倒在衛公晁腳邊,鳳目噙了兩泡淚,仰面拱手哀求:“衛公……饒命!”
見此情形,宋卿月先是一愣,忙又捂住自己險笑出聲的嘴。
衛公晁也是一愣,遂大驚失色,忙連拖帶抱地要將宋玉書抱起。
哪知宋玉書一個勁兒往地上出溜,死活不起,口中悲慼求饒。
“為嚇唬令媛,玉書確實說過些混賬話。但玉書根本看不出什麼大、大小……煩請女公子見諒,也求衛公放過!”
見表哥如此慫,宋卿月只覺臉紅耳熱,不停用巴掌給自己扇風。
衛公晁苦著臉將宋玉書一把抱坐到石凳上,難堪地道:“你,你起來,我就是想表示,若小郞中選我做丈人,絕對不墮你的面子。”
宋玉書嚇得肝膽俱裂,哪敢要這麼個凶神惡煞的老丈人?
何況,這又豈是面子的事?
衛菡能對他百般騷擾,上下其手,也定會對其他男子這般。
宋玉書深知自己小氣、小性子,斷容不得未來妻子這般形容放浪。
去年一年,他與宋卿月曆了那麼多兇險,對與高門貴邸往來很是厭棄,怕再過那種風波不定的日子,唯求娶一家小碧玉,過一過安寧祥和的日子。
若他與衛菡結了姻緣,莫說管教衛菡,哪日惹了衛菡不快,指不定衛公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