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的梅林果然大,大到滿山紅遍,有若火燒,燒得宋卿月滿眸滾燙。
她攀枝折花,口鼻噙香,攏手於唇,清脆著聲音,邊走邊喊。
“崔平安,我來了!”
“崔平安,你躲在何處?”
“平安,別躲了,我膽子大,你嚇不到我。”
踏雪尋人,花豔雪白的梅林間,留下她一串串足跡,迴盪著她一聲聲呼喚。
聲嘶力竭後,眼前花豔,鼻中香濃,她能聽到腳下積雪的“吱咯”聲,能聽到落花的簌簌聲,唯不聞崔平安回應。
林間風大,拂花雪漫天,霎是迷人眼,使她迷了方向,踉踉蹌蹌奔行於梅林。
脫力後,她倚住一株開得豔麗的梅樹,緩緩蹲下。
棄了手中梅枝,蜷縮成團,抱著兩手,哈氣頻頻,以暖凍得通紅的手。
頭頂積花,眉睫沾雪,她失望地大罵大哭。
“說好了一起踏雪賞梅,憑什麼棄我不顧……崔平安,你這個騙子。”
她哭得腦子發昏,凍得僵硬了身子。
頭頂午陽灑下,將積雪的梅枝耀亮晶瑩的光芒,亦將她臉上結冰的淚水照亮。
她哆嗦著凍得發紫的唇,置氣怒吼:“崔平安,你若再不出來,我就凍死在這裡給你看。”
“卿月……”
驀地,背後有聲音響起,她心頭一喜,霍地起身回眸。
紅梅之間,雪地之上,有一明黃身影昂長而立。
風雪迷眼,看不清來人面孔,其人身姿卻令她頗為眼熟。
“平安!”
她高興一喚,跌跌撞撞奔去,撲入那明黃色的懷裡。
仰眸,她看著他憔悴而傷神的臉,嗔怪:“我找了你半日,你究竟躲哪裡去了?”
他伸出粗糲的手,撫上她凍得通紅的臉,啞聲:“我也在找你。”
“平安!”她興奮地拉了他的手,扯著他往梅林裡走,“這裡的梅花果然開得好,遠比上京玄都觀的桃花好看。”
可那隻手卻紋絲未動,她驚訝回首:“走啊,平安,走啊!”
他猩紅的血眸痛楚一闔,啞聲:“宋卿月……沒有平安……世間再無平安!”
“沒有平安?”她愣住,“平安,你是什麼意思?”
他將她一扯,緊緊箍入懷裡:“宋卿月……你醒一醒……平安死了。”
平安死了?
她將他重重一搡,掙出他的懷抱,惱道:“你在說什麼胡話?我就沒見過,自己咒自己死的傻子。”
他身子一軟,頹然跪倒地雪上,澀然啞聲:“宋卿月……你醒一醒啊!”
醒一醒?她又沒發昏。
可天地於她眼中打起了旋,滿眼紅豔的梅花,化作了鋪天蓋地的血,淌滿了她的眼眸。
她雙腿一軟,也頹然跪於他身前,冰冷的雙手捧起他的臉,循循善誘:“你說你只是睡一會兒,睡覺是不會死人的,你可懂?”
他仰起憔悴的眼眸,看著她緊張的臉,絕望道:“宋卿月,你不能這樣,這對我不公平。”
她空洞著目光,寒聲篤定:“平安,你不能死,我是你三媒六聘娶過門的妻子,你不能棄我不顧。”
“你是他的妻子,那我的妻子又在何處?”他血眸痛然一斂,定定看著她執拗的臉。
又從牙縫裡吐字:“宋卿月,你給我聽好了,崔康時死了,我親手把他埋了,就在今天,就在將才。”
死了?埋了?
她身子一晃,眼前跳出崔康時滿是血洞的後背。
那密密麻麻,有如泉眼的血洞裡,紅豔的血如江奔海流般湧出,將她浸泡。
她失聲大哭,雙手揪上他的領子,搖撼著吼:“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愛你’……平安,你不能死,你不能……”
他擒住她亂掙的手,目眥欲裂,喘息著怒吼。
“宋卿月,你愛他,那我呢?我算什麼?”
“我才是你的夫君,是我跟你生了兒子,我才是要同你走完一生的人!”
“崔家人是你要我救的,走是你讓我走的,宋卿月,你不能這麼沒良心。”
“我若能替崔康時死,義不容辭,但我絕不能再任你瘋下去,絕不能容忍你記不起我。”
宋卿月被大力搖晃,驚恐地看著眼前人,他的面容一點點清晰起來……
若平原般的寬廣額頭,高凸的眉骨,可容山川萬里的朗朗眼眸,掛著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