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宋卿月哄得兩個幼子睡在一處。
玉衡將珍娘摟得緊緊的,小臉貼著珍孃的臉,小手輕輕拍著珍娘哭得一抽一抽的肩。
奶聲奶氣:“不要,不要……”
“崔小狗,”珍娘撅著嘴親著玉衡的臉蛋兒,軟糯糯地道,“謝謝你!”
珍娘聽鍾爺爺說,是崔小狗給爹爹摔的孝子盆,珍娘很是感激。
“不要,抱抱,抱抱!”
“抱你,抱你,姐姐抱你!”
聽著兩個奶糰子軟糯糯地說話,宋卿月坐在雕窗邊,手撐著腮,望著窗外屹立不動,有若高山般的男子。
珍娘怕他,她不讓他進屋。
又下雪了,屋簷上吊著的防風燈,將他落雪滿睫的臉照得分外晶瑩。
他攏了攏身上的玄色大氅,將穿著寶藍色袍子的身子裹緊,眉眼裡滿是祈求:“宋卿月,同我走吧!”
她澀然道:“頭期、二期、三期尚未燒完,等燒七完畢再說吧!”
若就此走了,她怕崔康時神魂回來,尋不到她和孩子們,黃泉路上走得不安。
即墨江年舉步,踏雪“吱咯”近了窗戶,伸手入窗,撫上她略微浮腫的臉。
輕輕一嘆,拿話赤裸裸戳她的心:“宋卿月,他給你寫了放妻書,你與他再無關聯。”
於懷中一掏,他將那封未啟的信箋遞入窗戶,“看看吧!”
宋卿月當即眼眶就是一熱,背過臉去,“不看!”
她顫抖著手,輕輕撫著腕間一隻羊脂玉的鐲子。
去年珍娘生辰,崔康時給珍娘和長壽置了禮物,也送了她一隻鐲子。
往昔,她並不覺得好看,眼下卻分外珍惜。
看著她倔強的後腦勺,即墨江年深吸一口氣,忍下胸口的怒火,收回手,復揣入懷。
這封放妻書,他求得艱難,求得兇險。
可崔康時依舊贏了——縱然寫了放妻書,卻也將他妻子的神魂帶走。
忍氣吞聲地,他道:“那燒七完畢……我來接你!”
宋卿月卻緩聲徐徐,轉言:“可還記得我們初見?”
他攥手成拳,啞聲:“記得!”
那年那日,宋卿月去東陽城的算命攤子佔算運程後,失魂落魄起身離開,掉落了錢袋也不知曉。
他還道她想說什麼前情往事,她卻道:
“算命先生說,我要走十年兇險的七殺大運。遇見你時,我才走了五個年頭。遇你之後,交錯走了近三個年頭,還有兩年……”
言下之意,令即墨江年睜大子朗眸,澀聲:“宋卿月,你想說什麼?”
宋卿月嘆道:“短短不到十年,我身邊親人死的死,離的離……”
抹了一把淚,她扭臉向他:“給我兩年時間,等我將這步大運走完。”
即墨江年手撐上積雪的窗欞,痛一闔目……
她哪是在等什麼大運走完,她只是收不迴心,找一個置他不顧的藉口罷了!
默了良久,他定聲:“好,我等!”
話落,他霍地轉身,於風雪中大步走出院子。
強迫宋卿月此際跟他離開,伴他身側,也不過一具空殼——他不要空殼。
三年算什麼?兩年算什麼?刀山火海都趟遍了,縱然十年,他也等得。
這些日子邊關戰事吃緊,南闐百萬大軍步步緊逼,衛公晁和郭老都護,頂得頗為吃力。
他還有一筆債要討,心上還掛著一個人——那蓮青奴。
南闐騷擾上唐邊關數百年之久,死心不改,他要將南闐從這世間永遠抹掉。
步出垂花拱門,他闔目仰面,任清涼的雪花落了滿臉。
待到那日,他便能一勞永逸,從此封刀收山,洗淨滿身血腥,煮炊弄羹,相妻教子。
他人生過得最開心的日子,莫過,於杏芳堂的那些日子。
他分外懷念!
*
見即墨江年未做糾纏,轉身就走,宋卿月怔了一怔,捂臉無聲哭泣。
她雖醒來,雖知平安已經不在,心中依舊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心空落落的,魂也飄飄蕩蕩的。
她暫時做不到與即墨江年歡好,做不到將平安留在饒陽,墳頭長草,無人問津。
崔康時陪她走了好遠的路,她想陪他再走一程……
所謂十年大運,不過是她的藉口,她只是暫時走不出來。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