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一覺睡得香甜。
來酈陽趕路一月,她日夜難眠,撐不住了便小憩一會兒。
一待醒來腦中不由自主地,儘想著與即墨江年的往事,片刻不得休斷。
若無,她想見即墨江年最後一面的執念吊著……
若無,即墨江年想聽她說話的心願未完,只怕她早就‘睡’了過去。
玉衡被崔康月接去了上京,著手繼位——朝中盡是忠臣良將,她不怕玉衡皇位不穩。
天下現已太平,再無紛戰,自此世間和樂。便是往後再興戰事,玉衡當也成年。
她唯怕即墨江年被匆匆下葬——令她不能與他死而同穴。
那夜,待她察覺一切原是即墨江年裝神弄鬼,精神立時疲憊到極點,也松馳到極點。
她一句話也不想再同即墨江年說,也不想再同他吵,只想睡覺。
只她睡眠未幾,耳邊吵鬧不休,催人心亂。
叮啊叮啊叮啊叮,咚隆咚隆咚隆隆……
悠悠揚揚的樂聲,若九天仙籟,簡單卻分外清脆乾淨。
可於她這缺眠乏覺之人聽來,卻若蠅蟲繞耳,嗡嗡不絕,煞是煩人。
……
偏帳內,她榻前設了香案,擺了三牲,一派烏煙瘴氣的情形。
崔康年身上外著水綠色道氅,內著如雪的道裙,頭頂青玉蓮花冠。
他一手執帝鍾,一手執桃木劍,腳下磕磕絆絆踏著天罡步,晃晃倒倒的身影,於香案前轉挪躍騰。
口中含含混混,結結巴巴地念唱著道家的《解厄韻》:
“上請天官解厄運……五帝解五方厄運,四聖解四時厄運,南辰解本命厄運……”
帳內,還有一位崔康年請來的樂師。
樂師左手敲著燒香鼓,右手敲著銅架上的小銅磬——那叮叮咚咚的聲音,正是為樂師所奏。
往昔崔康年一待得閒,最喜去道觀廝混,最愛與道觀內的道長們談天說地,談神道鬼。
也正因此,他學得一些道家法經,誦得一些道家樂曲。
只他未料,他這愛好,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場。
營帳外,擠滿了看稀奇的乾月將士,他們看著他轉挪騰躍的身影,目光裡滿是敬仰。
可崔康年卻毫不受用……
因為,他已經跳了半日,唱了半日,口乾舌燥。
想要休息,卻片刻不敢停歇……他偷一抬頭……榻前坐著猶如殺神般的皇帝。
殺神皇帝懷抱閉眼不啟的皇后,蹙著眉頭一會兒看看他,一會瞅瞅人事不醒的皇后,令他絲毫不敢懈怠。
一曲《解厄韻》唱畢,他黔驢技窮地停下了腳步。
抬袖抹了一把滿臉的汗水,他裝神弄鬼地騰躍到榻前,手揮桃木劍,朝榻上凜目一指。
“請十殿閻君,趕緊送來靈魂。哪一個不把靈魂送,誤了我的卯,五雷劈身,速請速到。”
樂止,聲休……
他尷尬地看看悄無聲息的皇后,又看看滿臉期待,看著皇后的皇帝。
安靜之後,皇帝自皇后臉上移開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從牙縫裡吐字:“崔康年,你究竟請的是哪路的神?皇后為何依舊不醒?”
崔康年眨了幾眨眼,衝宋卿月又重重揮了幾下桃木劍,口中絕望叱道:“呔……呔……誤了我的卯,五雷劈身,速請速到。”
被吵得心煩意亂,宋卿月於即墨江年懷中翻了個身,啞聲喝斥:“都給我滾出去!”
又一片靜默之後……
崔康年醒過神來,臉上綻亮了璀璨光芒,大睜了圓眸,哆嗦著桃木劍直指皇后。
狂喜跳腳,直衝皇帝大喊:“醒了,醒了,皇后神魂歸位了!”
即墨江年望著宋卿月撂給他的後背,興奮得呼吸紊亂。
趕忙衝身後連連揮手,急急喝斥:“出去,出去,都給我出去!”
崔康年開心得眉眼亂飛,同那位樂師手忙腳亂地收拾香案,門外的千牛衛們進來,同他二人一道,將香案抬走。
等帳簾放下,即墨江年望著宋卿月的後背,小聲:“卿月,可你是醒了?”
宋卿月啞聲:“滾!”
即墨江年顫了一顫眼睫,拿根手指戳了一戳她的肩,瑟縮道:“那個,你渴不渴?”
她猛地一扭肩:“滾!”
他沒趣地收回手指,自說自話:“那定是渴了,可要為夫給你端盅酸梅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