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無恙再無屁話,宋卿月樂得清閒,悶頭趕車。
她這車把式還是在孃家學的。
未嫁時,家中香貨生意興旺,時時需要遠行它鄉進香材、送香貨。
她是家中獨女,爹孃打小將她當男兒養,一心想她繼承家業,便任她隨貨隊東奔西走。
趕車便是那時跟家中夥計學的。
不知不覺日已偏西。
她往前望望,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索性趕一通宿夜車,能早一日到一京,她便能早一日拿回錢袋。
偏柳無恙一掀簾子,似忍她許久般不忿。
“馬也是有血有肉的。你這麼使喚它,只怕不出三日不是被你累死,就是熱死。”
宋卿月聞言,立時加了一鞭,“駕!”
“你這女人心怎麼地這麼狠毒?”
柳無恙惱火道:“無怪乎你那夫君不喜你!”
“籲……”
宋卿月被說得頓時紅了眼,猛一勒韁繩將馬勒停。
柳無恙再次猝不及防,一頭栽倒在她身後,磕得額頭生疼。
他手捂著額頭霍地抬頭,正欲斥她,卻見宋卿月目光空洞。
她聲音輕飄飄地問:“我長得可好看?”
這沒頭沒尾的話,問得柳無恙一愣。
她一屈膝站於車頭,垂睫看著怔怔的柳無恙,“你再看看我這身形,可算玲瓏有致?”
被她話頭牽引,柳無恙目光無意識地漫過她全身。
宋卿月高站在車頭上,背後滿是落霞。
金色光影裡,她嬌纖的身形纖穠得度,窈窕曼妙……
柳無恙臉微微紅了一紅,無措地嚥了口唾沫,仰眸喃聲:“你、你是什麼意思?”
宋卿月紅了眼道:“晏元良的官,是我家出錢捐的。日常開銷是我家接濟的。成親五年未碰過我一指,卻於外養著別人……”
她聲音難抑顫抖。
“我爹死因成疑、我娘喪期未足一月他就哄我變賣家產,只要拿到錢就要休我……”
柳無恙朗目緩緩瞪大,良久後輕聲:“你那血書上……寫得都是真的?”
宋卿月居高臨下睇他,高聲質問:“你說,我怎麼就狠心了?哪一點就毒了?我沒殺了他都算好的!”
柳無恙有點懵,這女人說了半天繞話,原來就是為了駁斥他。
宋卿月瞪著他,瞪著瞪著,大杏眸就紅了,就湧滿了淚。
不想當這花子的面痛哭失聲,她跳下馬車,衝出官道,直向道旁荒地邊的小溪奔去。
撲跪在溪畔,連掬了幾捧微涼的溪水撲到臉上,卻依舊沒抑住傷心。
索性跪坐在岸邊,帶著滿臉水珠,衝著“淙淙”作聲的溪流大哭起來。
不過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而已,卻被身後那個訛上她的臭花子說心狠。
她在這世間沒親人了,再也沒人體諒她的苦楚。
沒人知道,這半月她是如何煎熬過來的。
像此刻放肆大哭,她還是頭一次!
遠遠的,官道上。
柳無恙艱難挪下馬車,解了馬韁,將馬放去飲水。
又累又餓的高大青騘馬狂飲滿腹溪水後,在溪邊荒地上甩著馬尾,急不可待地啃起了草。
手拄著棍子,柳無恙緩緩?過雜草叢生的荒地,靜靜立於宋卿月輕顫的身後
他抬起手伸入懷中,靜了須臾,復又放下。
“對不住!”他輕聲。
宋卿月哭得也差不多了。
五年未趕過遠車,她渾身被顛散了架,又酸又疼。
沒搭理這個臭花子,她懶洋洋倚上身畔一塊大石頭,紅著淚眼冷一睨他,公事公辦道:“夜裡趕路!”
柳無恙微一蹙眉,一望那匹在草地上大啃大嚼的馬,勸道:“你這般性急,不出三日,這馬真就得累死。”
宋卿月拔了一根草芯在口中嚼,哽咽著冷道:“早一日到上京,我便能早一日拿回錢袋,甩掉你這臭花子。”
柳無恙一棄手中棍子,艱難蹲下身子,掬水洗臉。
水聲“嘩嘩”後,他抬起滿是水露、耀著金光的臉,淡道:“就這麼信我?你就不怕到了上京,我將你殺了將錢吞了?
宋卿月望著被染得金光爍爍的長溪,“呸”出口中草芯。
“打也打不過,搶又搶不回,不信又有什麼法子?不過,我在上京可是有倚仗的,由不得你捏圓搓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