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僵直著脊背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憤慨道:“你果然以我逃家來要脅我!”
那人輕輕一拋秸杆,坦然仰眸望她:“是又如何?”
宋卿月泛紅了眼眶,氣沖沖道:“我沒時間給你治傷腿,三日後便要走,願意不願意隨你!”
那人默了一默,斷然道:“好!但這幾日,你得帶我去簡單處理腿傷!”
她輕罵:“真是個無賴!”
他笑了:“承蒙謬讚!”
“明早我帶郎中來診治你!”宋卿月恨恨一轉身,大步出了破廟。
她衝出破廟,悶頭走了好一陣,忽才想起有緊要的話未問,待折返破廟,遙遙,她聽到低低的痛哼聲。
一跨入破廟,見那人正撩起褲腿,拿著柄雪亮的匕首剜挑著大腿上的腐肉。
她未作多想,撲過去就打掉他手中匕首,“你瘋了嗎?明日就能看醫,還拿刀割傷口做甚?”
他怔一抬頭,目光落到她臉上……
默了須臾,一指傷口,“長了幾個肉蛆,不將它們挑出來,我癢得難受,睡得不安!”
宋卿月霎時身上一陣惡寒,驀地轉身不敢再看,哽著喉頭道:“明日去請郎中,若被問及,我總得知道你叫什麼吧!”
那人闔目想了須臾,輕聲:“我姓柳,名無恙!”
“柳無恙?”她忍不住輕哼一聲,“怕是你編的吧!”
柳無恙將匕首撿起,瘸著腿挪近香案,伸著匕首在油燈上灼烤,淡道:“隨你怎麼想!對了,你又叫什麼?”
宋卿月冷笑:“姑奶奶!”
柳無恙倒也沒介意,只輕聲一哂:“怕是你高攀了!”
宋卿月冷睨他一眼。一個臭要飯的,做他姑奶奶都是給他面子了,還高攀?
不過看他這架勢,應是還要挑腐肉裡的蛆蟲。
她渾身惡寒往門口走,“若郎中問及,我便說你是我撿到的乞丐。見你生了惡癰不忍看你喪命,才請郎中診治!”
柳無恙將匕首翻了個面接著烤,又一哂:“如此,我倒要多謝你這位,人美心善的姑奶奶了?”
宋卿月寒了臉。一個傷重將亡的乞丐,偏牙尖嘴利不饒人!
待她出門之際,柳無恙回頭一揚匕首,“只怕我得有個能見光日的身份!我的通關文書丟了,既你夫君為東陽城主簿,想來你為我編造一份易如反掌!”
“還說不是逃犯,算盤珠子都崩我臉上了,怪不得非訛上我!”小聲嘀咕後,宋卿月抱臂倚門冷睇他,“你行,你來編?”
月光落在她如花似玉的臉上,折射出冷冷的瑩光,像極了生悶氣的刺蝟,渾身炸開著尖刺。
柳無恙無聲一笑,正色道:
“我是你遠房表哥,家道中落來投奔你,路遇劫匪受了傷。你怕夫君誤會不敢帶我回家,將我藏身破廟。不忍看我死掉,這才請的郎中。”
宋卿月頗為不滿:“那我還真是個守財奴!住店的錢,都捨不得為你這位‘表哥’花。”
柳無收回目光接著熾烤匕首,輕哼,“你說錢袋就是你的命,可不就是個守財奴!”
說她是守財奴?臭要飯的懂什麼?
沒了這筆錢,想必也得同他一樣在大街上要飯。
她不耐煩道:“文書上,你的身份我自己來編。對了,姑奶奶我叫宋卿月。”
扔完話,她冷著臉轉身揚長離開。
*
宋卿月回到晏家時,已是亥時頭。
剛踏入院子,便見婆母劉氏坐在庭院階前,緩搖著扇子靜看她從門外走入。
猶記初嫁入晏家時,婆母日日布衣短葛著身,連件像樣的衣裙也無。
待她爹出銀子給晏元良捐了官,元良有了俸銀領,眼下劉氏已是雲鬢危危,珠翠滿頭,一派雍容模樣。
見她入了院子,劉氏手中的扇子停下,又揮扇一趕繞飛的蒼蠅,淡聲問:“去了何處?這麼晚才回來?”
宋卿月快步上前福了福,卑怯道:
“日頭漸熱,孃親缺身涼快衣裙。我約了成衣鋪的張裁縫談樣式,她夜裡才回,我送緞子過去。”
“有孝心了!”劉氏面色稍緩,一撲扇子道,“我早上翻了黃曆,今日是個好日子,你與元良莫要錯過!”
劉氏意有所指,宋卿月自然明白,卻輕聲:“娘……我還在孝期!”
劉氏快搖起了扇子,惱道:“你爹孃至死也沒抱上孫子,這才是最大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