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太看著身邊攙扶著自己的兒子,以及那舉著傘,此刻甚至於為了讓她的身體全在傘下面,讓自己都落入一半黑色雨幕之中的大孫子,突然間有些拿不準這大孫子的想法了。
她在路上需要轉彎的時刻趁機觀察了一下這位大孫子的表情,那淡淡的微笑讓老太原本還放下去一點的心立刻摔得粉碎。
劉家的墓地選在了鎮外二十里的一處山窩之中,作為本地的大戶,他們的祖墳自然僱傭了守墓人,或者準確來說,墓地邊上的那家農戶就是劉家的守墓人。
劉家免了他們五成的佃租,讓這個原先跟著老太爺的忠心老僕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然可以發光發熱。
等到老奴死了,他的兩個兒子甚至於為了這個五成佃租的守墓人位置險些打了起來,最後還是劉家做主,由縣太爺作為見證,將兩家的土地均勻的劃分開來。
不管這田地的歸屬權如何變動,都掩蓋不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墓地的偏遠,傳聞這塊墓地是劉家祖上在這裡紮根的時候託一位風水大師算出來的寶地。
先人葬在這裡,便可以讓子孫後代享受榮華富貴。
此刻天空中的雨雲不見減少,那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開始緩慢增大個頭,打在油紙傘上噼裡啪啦的作響,傘外的父子倆此刻早就被淋了一身,那中間的老太太也不好受。
身為大家閨秀的她本來就很少出宅子,更何況此刻已經人老珠黃,她曾幾何時踏足過這樣的泥濘道路。
老太的鞋子掉了一次,褲腿上也全是泥點子,每當她想要賣慘讓自己這位大孫子放過自己的時刻,對方就會一臉孝順的看著自己,然後讚美她對自己母親的思念之情。
老太太此刻終於想起來了,當年他母親走後自己好像也是用這種方式一次次敷衍男孩的,老太最終也只能咬緊牙關,繃緊自己的皺紋向前緩慢的邁進。
她倒要看看,這小子想要如何對付自己。
出了鎮子再拐上一條小路,雨小了一點,周圍的人煙也徹底的褪去。
突然一陣風吹來,蘇子輕聲嘟囔了一聲哎呦,隨後那帶著梅花圖案的黃色油紙傘就好像一隻展開翅膀的海燕一樣,肆意的翱翔在暴雨之中,它順著風飛向天空,隨後再被雨點打溼落在池塘裡。
“奶奶,接下來的路,看來要委屈您淋著雨走了。”
劉老太的好大孫在雨中笑的得體,他偏了偏腦袋,指了指在遠處依稀可見的小山丘。
“您知道嗎,當年老是有人問我,我是不是被爸爸媽媽丟了,我就給他們說,我還有奶奶,父親也沒有丟掉我。
但是您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沒底氣說這句話的嗎?”
蘇子邁著輕快的腳步踩著爛泥向前,雨滴落在他身邊,將一襲青衣加深了一個色調之後就再也無法阻止他的前進。
“是在那次弟弟被抱在阿姨懷裡,您帶著他和父親給那小子過百歲宴的路上,我當時就在旁邊的小巷子中,您看見我了,我當時真的很累,那蓯蓉和荊芥也當真不是個東西。
當時我發著燒,我走向那被紅錦緞裝點著的大轎子上幸福的一家人,然後您就讓那僕人將我送回了百草堂。
當時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蘇子轉過身來,看著面前略顯驚駭的父親和瞳孔微振的老太。
“您傳的話是這麼說的,我已經是百草堂的人了。
我當時拼了命的想要掙脫開來那僕人的手,只是那次我終於知道了,之前家裡面比拼摔跤的時候我的那些對成人的勝利是有多麼的可笑。
我知道,那傢伙只要當著荊芥和蓯蓉的面將那句話說出來我就完蛋了,因為他們會知道,我確確實實已經是一個沒了家的孩子。
而沒了家的孩子是什麼呢,是一條野狗,誰來都可以給它一棍子。
當時他很確定的告訴我說,少爺,不要為難在下,我也只是執行老夫人的命令而已,您要是有怨氣,不要來找我,冤有頭債有主。
不巧的是,我這個人是很聽勸的。”
蘇子仰起頭,領先那互相攙扶著走在泥濘道路的母子二人三個身位。
“這不著,我來找你們了。”
少年笑得開心,但是卻讓後面兩人的心再次顫了顫。
終於在克服了雨和泥濘的道路之後,一行人來到了那墓地之前,遠遠的看過去,可以看見一堵低矮的石牆,在牆壁的前面是點著燈的兩戶人家。
少年看見了那堵石牆,轉頭過來看著已經略顯虛弱的老太,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