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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雷雨

已有身孕的女子在一旁撫琴,琴聲泠泠,如迷失林間的鹿。

她能聽懂琴聲,能聽懂她的茫然,她們都被困在了籠子裡,唯有有形與無形之分。

巫家揹負著鎮守之神的秘密,她亦揹負著白凰的秘密——神明將秘密賜予凡塵的生靈時,從不在意他們的強弱,因為於這些傳說盡頭的神靈而言,塵世便是塵埃結成的世界,微塵無一分別。

但哪怕是微塵,她依舊是微塵中強大的那類。

若非她當時剛剛產下了蛋,根本不可能為巫家所圍剿、擒獲。

那是她辛苦生下的孩子,卻未來不及將其孵化,便在混戰中破碎,成了渾濁的漿液,它們流淌遍地,像是令人發瘋的血。

黑影高高躍起,撞斷了數根房梁,一劍揮出,將布簾中撲來的鬼物斬碎,它們落到地上,變成了彩色扭動的蛆。

紅鴉面具的黑影抬手,她身形搖晃,揮劍再斬。

幽深的夜裡,她隱約又見到了那個女子。

她已記不清那個撫琴女子的容顏,只記她隔著籠子望來的眼,那雙眼眸裡有怯弱,有恐懼,有關切,也有……同病相憐。

她沒有被自己嚇退,反而常常給她餵食,當時的她認為這是巫家的計謀,想要以此來鬆動自己的內心。

‘就叫你咕咕吧……’

當時的她太過虛弱,只能發出咕咕的聲音,女子的反應天真得讓她覺得虛假。

思緒穿梭間,巫家的機關如齊發的萬箭,濃烈的殺意似排山倒海般壓來的暴雨。

她迎上了暴雨。

暴雨中,女嬰呱呱墜地,巫家爭吵不休。

當年是預師指著她肚子中的孩子,說這是天命,若巫家擅自殺她,必會遭來天譴,家主相信了,但孩子出生的那晚,預師瘋了。

沒有人會再相信一個瘋婆子的鬼話。

早已在家族中積攢了數月的不滿一夜之間爆發,孩子成了眾矢之的。

半夜三更,門忽然開啟,一個下半身皆是鮮血的年輕女子爬了進來,她裹著小廝的衣服,不知如何從混亂中跑到這來的,她取出偷來的鑰匙,顫抖著開啟了籠子的門。

‘你只不過餵過我幾次飯,我憑什麼要幫你?’

‘我對你們巫家恨之入骨,包括你,你放出的是惡魔。’

‘那是你的孩子,她體內流淌著汙濁的血……’

‘我不會感激你。’

“我會吃掉她。”

‘……’

年輕的女子躺在血泊裡,美麗的臉那樣的白,白得讓人覺得悽豔,她臨死前嘴唇翕動,不知說出了詛咒還是祝福。

豆大的雨點從晦暗的天空落下,天空總是那般高,哪怕生出雙翼,也只是翱翔在無法企及的絕望裡。

黑色的鴉羽劃開炫目的弧線。

閣中供奉的一切都在傾塌坍塌,家主坐在最中央,他的手指機械地動著,驅使著這巨大的兵器殺向那道黑影。

大公子的殿裡,一道道血線也冷漠地噴濺著。

小禾看著仇人一個個倒在血泊裡,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她看著亂糟糟的一切,腦海中浮現出了從小到大經歷的一幕幕場景。

她十四年的人生像是一場刑罰。

小時候,她在沼澤地裡摸爬滾打,在雪裡刨食,在林裡搏殺,她胳膊瘦弱,手上只有一把生鏽的柴刀,她隨時隨地都會死去,她覺得活著不如死去……

那是暗無天日的日子,姑姑教會她說話之後,便沒有與她多說過任何多餘的話。

生存是有代價的。

她僥倖從那個雨夜活了下來,便是揹負著罪孽與仇恨的,她翱翔的從不是白雲如絮的蒼藍晴天,而是大雨無休的夜,在這樣的夜裡,柔軟的羽化作了鋼鐵的刃,這是她存續的盔甲。

她就這樣苦修了十四年。

某一刻,少女清冷的臉上陡然浮現出怒容。

她轉過身,一把掐住大公子屍體的脖頸將他拎起,淡色的眼眸中殺意暴漲。

“你怎麼……這麼弱!”小禾咬牙切齒。

“你不是謫仙麼?你不是真仙轉世麼?你不是巫家三百年唯一的天才嗎?”小禾大聲喝問,“你怎麼……這麼弱!!”

她一把將屍體掄在了地上,猛地回頭。

“為了你們這些人,我竟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就為了……你們這些人!”

大公子做不出回答,他的屍體重重地砸在地上,神仙般的皮囊已任人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