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也不找尋物件,一手拿著碗,一手用袖子掩了眼睛,跑住後面去,才走到院子裡,就嗷嗷的哭起來了。
老殘頗想再望下問,因那人顏色過於悽慘,知道必有一番負屈含冤的苦,不敢說出來的光景,也只好搭汕著去了。走回店去就到本房坐了一刻,看了兩頁書,見老董事也忙完,就緩緩的走出,找著老董閒話,便將剛才小雜貨店裡所見光景告訴老董,問他是甚麼緣故。老董說:“這人姓王,只有夫妻兩個,三十歲上成家。他女人小他頭十歲呢。成家後,只生了一個兒子,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這家店裡的貨,粗笨的,本莊有集的時候買進;那細巧一點子的,都是他這兒子到府城裡去販買。春間,他兒子在府城裡,不知怎樣,多吃了兩杯酒,在人家店門口,就把這玉大人怎樣糊塗,怎樣好冤枉人,隨口瞎說。被玉大人心腹私訪的人聽見,就把他抓進衙門。大人坐堂,只罵了一句說:”你這東西謠言惑眾,還了得嗎!‘站起站籠,不到兩天就站死了。你老才見的那中年婦人就是這王姓的妻子,他也四十歲外了。夫妻兩個只有此子,另外更無別人。你提起玉大人,叫他怎樣不傷心呢?“
老殘說:“這個玉賢真正是死有餘辜的人,怎樣省城官聲好到那步田地?煞是怪事!我若有權,此人在必殺之例。”老董說:“你老小點嗓子!你老在此地,隨便說說還不要緊;若到城裡,可別這麼說了,要送性命的呢!”老殘道:“承關照,我留心就是了。”當日吃過晚飯,安歇。第二天,辭了老董,上車動身。
到晚,住了馬村集。這集比董家口略小些,離曹州府城只有四五十里遠近。老殘在街上看了,只有三家車店,兩家已經住滿,只有一家未有人住。大門卻是掩著。老殘推門進去,找不著人。半天,才有一個人出來說:“我家這兩天不住客人。”問他甚麼緣故,卻也不說。欲往別家,已無隙地,不得已,同他再三商議。那人才沒精打采的開了一間房間,嘴裡還說:“茶水飯食都沒有的,客人沒地方睡,在這裡將就點罷。我們掌櫃的進城收屍去了,店裡沒人,你老吃飯喝茶,門口南邊有個飯店帶茶館,可以去的。”老殘連聲說:“勞駕,勞駕!行路的人怎樣將就都行得的。”那人說:“我困在大門旁邊南屋裡,你老有事,來招呼我罷。”
老殘聽了“收屍”二字,心裡著實放心不下。晚間吃完了飯,回到店裡,買了幾塊茶乾,四五包長生果,又沽了兩瓶酒,連那沙瓶攜了回來。那個店夥早已把燈掌上。老殘對店夥道:“此地有酒,你閂了大門,可以來喝一懷吧。”店夥欣然應諾,跑去把大門上了大閂,一直進來,立著說:“你老請用罷,俺是不敢當的。”老殘拉他坐下,倒了一杯給他。他歡喜的支著牙,連說“不敢”,其實酒杯子早已送到嘴邊去了。
初起說些閒話,幾杯之後,老殘便問:“你方才說掌櫃的進城收屍去了,這話怎講?難道又是甚人害在玉大人手裡了嗎?”那店夥說道:“仗著此地一個人也沒有,我可以放肆說兩句:俺們這個玉大人真是了不得!賽過活閻王,碰著了,就是個死!
“俺掌櫃的進城,為的是他妹夫。他這妹夫也是個極老實的人。因為掌櫃的哥妹兩個極好,所以都住在這店裡後面。他妹夫常常在鄉下機上買幾匹布,到城裡去賣,賺幾個錢貼補著零用。那天揹著四匹白布迸城,在廟門口擺在地下賣,早晨賣去兩匹,後來又賣去了五尺。末後又來一個人,撕八尺五寸布,一定要在那整匹上撕,說情願每尺多給兩個大錢,就是不要撕過那匹上的布,鄉下人見多賣十幾個錢,有個不願意的嗎?自然就給他撕了。誰知沒有兩頓飯工夫,玉大人騎著馬,走廟門口過,旁邊有個人上去不知說了兩句甚麼話,只見玉大人朝他望了望,就說;‘把這個人連布帶到衙門裡去。”
“到了衙門,大人就坐堂,叫把布呈上去,看了一看,就拍著驚堂問道:”你這布那裡來的?‘他說:“我鄉下買來的,’又問:”每個有多少尺寸?‘他說:“一個賣過五尺,一個賣過八尺五寸。’大人說:”你既是零賣,兩個是一樣的布,為甚麼這個上撕撕,那個上扯扯呢?還剩多少尺寸,怎麼說不出來呢?‘叫差人:“替我把這布量一量!’當時量過,報上去說:”一個是二丈五尺,一個是二丈一尺五寸。‘“大人聽了,當時大怒,發下一個單子來,說:”你認識字嗎?’他說:“不認識。‘大人說:”念給他聽!’旁邊一個書辦先生拿過單子念道:“十六日早,金四報:昨日太陽落山時候,在西門外十五里地方被劫。是一個人從樹林子裡出來,用大刀在我肩膀上砍了一刀,搶去大錢一吊四百,白布兩個:一個長二丈五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