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叫著黎指揮娘子做親家。原來這二人當年各有了身孕,眾婦人有知道的,大家笑著道:“你兩個今日割了衫衿罷!”那張都統娘子四十五歲了,也是個浪的,道:“我就是媒人,”即時,各上面前斟上一杯酒,就割了衫衿。從此,叫親家不絕。日西回家,張都統娘子是大轎,軍牢執藤棍前導,其餘都是小橋回去了。到家各與丈夫說了。
後來兩人見面謝了,真正稱為親家不題。
到了十月滿足,這黎指揮先生了一女,八月生,起名金桂。隔了兩個月,孔千戶也生了一女,因十月半生,起名梅玉。甚覺無趣,也都笑著沒言語。這些娘子們見兩家都是女,道:“等他兩個大了,拜成姐妹,也是親生的一般。”不覺過了週歲,常把兩下女兒抱在一處頑耍,兩家往來,不分彼此,俱叫爹孃,也是常事。後來黎家金姑娘許了劉指揮家親,孔家梅姑娘許了王千戶家親。不覺日月如稜,到了六七歲,兩個女孩兒生的畫生一般,沒人不愛,常常在一吝裡頑耍。從懷抱裡就頭臉相偎,也不像是兩家的。正是:交飛峽蝶原相逐,並蒂芙蓉本自雙,不在話下。
自古久治生亂,樂極悲來。這大金因童貫開了邊釁,從徽宗宣和九年犯邊搶進邊來,童貫遮擋不住,只得上了一本,抽選京營英勇,要這些武職官善騎射的調往河北邊關一帶防守,就把這黎指揮調在懷州,孔千戶調在真定,兩家各挾家眷隨營到任。臨別時,只有兩個小姑娘哭個不了。眾人看著道:“這女孩兒非偶然,像是一路生一般。”
湖上鴛鴦亦有緣,朝來暮去泛波前。
無端共向沙頭宿,一旦分飛又各天。
原來這些因果,俱是一點情根生死不化。只因潘金蓮與春梅是一路託生,前世裡兩人情意相投,因此投胎在一個地方。
從小在兩家如一家,後來還一樣結果,豈是偶然?這段輪迴應在後面不題。
卻說吳月娘吃了一場屈官司,把家業賣淨,剩了幾兩銀子,不消半載,真無片瓦根椽。張二監生家要來修理宅子,不住使人催著騰房,招客開店。那吳月娘尋思道。“那裡去住,又要使錢賃房。”好不棲惶。看看這高樓大廈、粉洞花墒,當初丈夫在時,嬌妻美妾,歌舞吹彈,好不熱鬧。一個宅子鬧烘烘,全住不開。如今一個寡婦,領著個五六歲孩子,怎麼著住?又到了翡翠軒山洞石山子前,見那太湖石牡丹臺的花都枯乾死了,葡萄架久倒了,滿地都是破瓦,長的蓬蒿亂草半尺深,也沒人拔拔,那些格扇圓窗俱被人拆去燒了。前後走了一遍,放聲大哭。小玉領著孝哥掐那掃帚菜吃,孝哥只在臺子草裡撲蝴蝶,拿螞蠟耍,那知道是他的繁華舊地全移主,鶯燕亭臺不見人。月娘哭了一會,老馮進來,看見月娘淚眼不於,勸住了道:“這亂世裡,孤兒寡婦的住著這個大宅子,空空的,到不如尋個小房住著,也省了口面。俺那西巷子裡不是劉學官家一塊閒宅子——三間堂房、一間東廚屋,臨街有兩小間屋,一間做過道,小小的個院落,又有二門小影壁牆兒,一眼好井。也是個省祭官老俞家住著,因城裡不便,回村裡去了,一月是八錢銀子,和鬱大姐家鄰牆,廚灶火炕是現成的。”月娘聽說,道:“馮媽,央你就去看看,和玳安去立個房狀,且交二兩銀子定下。我看個好日子搬了去罷,這裡戀著些甚麼哩?也不過是個破鍋、兩張破床,不消幾個人就搬淨了。”說畢,老馮、玳安去了。
玳安回來道:“是西豆腐巷裡,到是處好宅子。到了劉學官家,見他那秀才說了許多好話,只道不要房錢。講了一會、還讓了一兩,隻立了八兩銀子的契,還賞了我酒飯,才來了。”
取了歷日看,是“九月十三日,移徙安碓磨”。到了那日,先叫了兩個閒漢挑了床和板凳,一張舊紅漆桌子、兩個小凳子,又是一擔破櫃子和鍋、盆、炊帚、碗盞等物,只一床被褥,玳安和小玉拿著,背了哥兒。吳月娘還要坐頂小轎過去體面些,賃了半日,他定要五錢銀子,又僱不起。等到天黑,月娘和老馮走過來了,才使玳安和應伯爵說與張家知道。那日,賚四家是兩盒子點心,一盒子糕,一盒子蜜棗,因月娘吃齋,就沒敢買肉。賚四嫂過來看了,就是俞大姐從牆西過來道:“大娘來這裡住好,強似在空宅子裡。如今王招宣府一家都搬出來住了。——燒得破破的,住著也驚恐!”
不一時,劉學官家著管家來問,送了一斗大白米、一斗白麵、兩隻活雞、一方肉。送將來,月娘過意不去,賞了管家三百銅錢,使玳安去謝了。月娘說道:“咱和他沒甚往來,如今也還有這樣好人!”
時人滿目炎涼態,此日仍存禮義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