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外孫難受。
今晚上公社要在學校開批判會,少安沒回來,你家裡其他人參加不成,你歪好要去一
下,不要叫人家說,你們家抵制批判親屬的資本主義傾向……”玉亭對他哥說。“我不去!
不勞動不行,不開會還不行!”
“哥,你不敢這樣。咱們是貧下中農,毛主席號召的事,咱怎能不積極哩?”玉亭勸他
哥說。
“反正我不參加!我的氣已經受夠了!哪怕明天讓我也勞教哩!”
玉厚說完,氣惱地轉過身就往回去。他心裡煩亂,有什麼心思站在公路上討論這號事情
哩!
玉亭看他哥這樣犟,也無可奈何了。要是村裡其他人敢這樣“反動”,他早就給會戰總
指揮部彙報了;恐怕今晚上也得上批判臺。唉!玉亭心裡煩透了,正在他被公社重用的時
候,親屬中間突然出現這麼一件叫他尷尬的事!
玉亭失望地見他哥快上了土坡,就又輕輕喊叫了一聲:“哥,你先等一等……”
玉厚以為他還要叫他去參加批判會,站住吼叫說:“你走你的!不要管我!”
玉亭走過來說:“……給我抓一把煙。”他說著,就過去在他哥的煙布袋裡掏了一把旱
煙,裝進自己的煙布袋裡,隨後就心急火燎地走了——他今晚上還有大事!
玉厚低著頭站了一會,然後望著弟弟遠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慢慢走著上了自家的小
土坡……一九三九年,孫玉厚十六歲,玉亭才剛剛五歲,他父親得癆病死了,丟下他兩兄弟
和母親相依為命。舊社會,女人不興出門,母親又是小腳,只能在家裡操磨,山裡和門外的
事都擱在他一個人身上了。他們家又沒地,他只好在周圍村莊給光景好的人家攬工,以養活
母親和年幼的弟弟。二十二歲時,他和一個窮人家瘦弱的女娃娃成了夫妻。他媳婦雖然面黃
飢瘦,但對他媽和玉亭特別好,因此那幾年光景雖然窮得叮噹響,日子過得還很一體。
他為了掙點量鹽買油的錢,冬天農閒的時候,就給石圪節一家商行去吆牲靈,翻山越嶺
走幾十天,從軍渡過黃河,到山西柳林鎮馱瓷器。山西柳林瓷聞名幾省。他給石圪節商行的
掌櫃掙了不少錢;他自己也得了一點工錢。
手裡有了幾塊“鋼洋”以後,他突然發狠想供他弟弟上學。在當時來說,玉厚算是莊稼
人裡很有魄力的。他十六歲出去闖蕩世界,眼界當然要比一般莊稼人寬闊。
孫玉厚當時想:他家人老幾輩子沒出過一個先生,睜眼瞎受了多少氣啊!從古到今,世
界說來說去,總是識字人的天下。他想他這輩子是不頂事了,但說不定能把玉亭造就成孫家
的人物。如果是這樣,他孫玉厚辛勞一輩子也就值得了。再說,他看玉亭這娃娃腦子還靈—
—他已經在村裡教冬書的金先生那裡識了不少字。
一九四七年,玉亭十三歲。當時這一帶正處於戰爭狀態。玉厚參加了村裡給解放軍送糧
的運輸隊,同時還得種地,東跑西奔,忙忙亂亂。但他仍然惦記著玉亭上學的事。可當時這
裡戰火連天,學校都停辦了。眼看玉亭歲數已經不小,再不念書就晚了。他突然想到,前幾
年他去柳林鎮馱瓷的時候,有一次一家姓陶的窯主家發生了事故,他冒死救了陶窯主的性
命。老陶感激他,和他結了拜把兄弟。陶兄一再說,以後他有什麼難事就來找他,他一定全
力相幫。玉厚當時想,我為什麼不把玉亭送到柳林鎮去讀書呢?
他立即登門請村裡識字的金先生,給山西柳林鎮的老拜識寫了封信,看他能不能收留他
弟去那裡讀書。老陶很快回了音,說只管把玉亭送來,叫玉厚什麼也不要管,這小兄弟的一
切都由他全包了。
就這樣,玉厚把玉亭送到了山西柳林鎮。
這期間,他每年都要到柳林去看一回弟弟。臨行前,他老婆總要把玉亭一年的穿戴準備
齊全,還做許多茶飯讓他給玉亭帶去。對於他們來說,玉亭不僅是親人,也是一家人未來的
指望啊!
一九五四年,玉亭初中畢業,到太原鋼廠當了工人。玉厚一家人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