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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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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仔明欠了水債,他想,這件事目前看來好似水是因,債是果,可世事無常,兜兜轉轉,焉知哪一日不會輪轉回溯,果變成因,因又變成果,因因果果,糾纏成一塊,他終歸要與那個女人分不開。

女人姓宋,名叫宋金桂,她是懷仁巷的老街坊桂花宋家的大女兒。

說起宋金桂,懷仁巷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人都說老宋一家星斗小民,大概積了幾世好運才攢出來那樣一個標緻的美人生在自家。她小時候曾有一年過年,省城資歷最老的道觀五仙觀抬神像遊街,觀裡的道長親自上門來請小金桂去扮仙童。可惜小金桂八字太輕,還沒能挨近神像沾點仙氣,自己莫名其妙先大病一場,最後病好了,人的精氣神先去了一大截,長大後更是畏畏縮縮,常年地耷拉著肩不敢抬頭看人。懷仁巷裡的女孩兒若長了一張有姿色的臉,那就好比老天爺額外賞她一碗飯,省城四通八達,古早的新潮的,正經的不正經的,多的是需要這些出身貧寒的漂亮女孩的地方。若別的女子有宋金桂這樣的姿色,早趾高氣昂為自己謀出路去了,然而宋金桂頂著一張精緻的臉,卻彷彿帶了一幅無形的枷鎖,看人也不是看,說話也不是說,眼神帶著怯意,聲音好似蚊子哼哼,遇上哪個不懷好意的醉漢流氓當街調戲,她十歲多點的弟弟敢舞起棍棒拼命,她卻只曉得躲在小孩子背後哭。

蛇仔明對她,原本是看不上的。

說看不上也不確切,更多的是一種沒來由的怒意,大概是因為大家都是懷仁巷裡長大的,從小樣樣都要爭要搶,連八卦井邊洗衣裳都要早早去佔有利位置,這樣的環境怎好意思養成怯弱無能呢?被人當街調戲,怎好不當面打回去罵回去,卻躲在小孩子背後哭呢?

他冷冷地想,宋金桂長那樣一張臉,沒託生在西關大屋東山別墅裡,反倒生在懷仁巷,這就是一重錯,再沒有與美貌相匹配的潑辣兇悍,這就是錯上加錯。

宋金桂被小流氓調戲時蛇仔明就在不遠處看著,他認得那個調戲人的小流氓,可他既不湊上去跟著欺負人佔便宜,也不英雄救美沒事找事,就這麼冷眼旁觀。

與我何干呢?他想,宋金桂哭也罷笑也罷,與我何干呢?

僅有的一次,他也欺負過宋金桂,儘管欺負得莫名其妙,毫無必要。

那是去年端午,荔灣湧裡賽龍舟。

那一天人聲鼎沸,人潮從仁威廟一直擠滿荔枝湧兩邊。西關一帶無數深閨淺閨的女子們都走出了閨房,擠到一塊奼紫嫣紅爭奇鬥豔。夏日將至,日頭已略有些毒辣,薄薄的夏衫裹著年輕新鮮的肉體,脂粉香混著汗味令人心醉神迷。那一日的蛇仔明戴著盲公鏡,梳著油光小分頭,穿著平日捨不得穿的白府綢短褂,興高采烈不啻於過節。他東張西望,目不暇接,這邊剛嗤笑完女子臉上白粉塗得厚過城牆,脖子一截卻偏生粗黑塞木炭,那邊又被從妓船上岸的老舉(妓女)胸前緊繃的兩團黏住了視線。

就在這樣人擠人擠死人的環境中,他一轉身,冷不防就看到了宋金桂。

哪怕夾在一堆大姑娘小媳婦之中,宋金桂也如出水芙蓉顯眼得很。她斯斯文文嬌嬌怯怯,半點不似懷仁巷小門小戶出身,倒像西關哪座大屋裡頭藏頭掖尾的嬌小姐,置身一群大姑娘小媳婦裡頭,就彷彿珍珠掉入瓦礫中,稍微拭去灰塵,它自帶的溫潤珠光猶自熠熠生輝。

她看起來也是很想擠到前頭去看賽龍舟的,可不敢擠人,也不好意思叫人家讓讓,站在人堆裡倒是被越擠越退,急得臉都紅了,因為臉紅,越發顯得豔若桃李。

蛇仔明一見之下,如有一把火慢騰騰地燒,燒得他心頭火熱。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心頭火熱,只好全部歸咎於看宋金桂不順眼。他盯著宋金桂恨恨地想,這個沒膽鬼,窩囊廢,這樣人多的日子躲家裡多好,學人家出來逛什麼?這也是她能逛的地方?不佔她點便宜給她點教訓,簡直都要愧對這一派初夏勝景天上人間。

他腦門一熱,想也不想就決定給宋金桂一個教訓。於是悄悄地踱過去,擠到宋金桂背後,在人群中準確無誤衝她穿著新竹布長褲的大腿摸了過去,摸完了不算,還狠狠地掐了一把。

宋金桂當場就尖叫起來,驚慌失措,如兔子一般拼命攢動。蛇仔明功成身退,早溜了開去,躲得遠遠地哈哈哈笑彎了腰,笑完了,感覺拇指和食指似乎還殘餘金桂大腿肌肉的溫潤細滑,捻捻指頭似有回味。

他趕緊呸一聲,搖頭嫌棄這手感也未見得比二四寨的老舉們好多少嘛。

老舉們的手感如何?是否真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