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舊不一的紙張放在矮案,阮朝汐筆直端坐,捧著頭一張苧麻紙文書仔細閱讀。阮十二孃之母,李氏。司州籍貫,奴婢賤籍出身。隨紙附了一份司州官衙的身契。年代久遠,官府文書用的黃紙變得薄而脆,邊角少了好幾處。好在中間幾行關鍵文字還儲存著,按照官府制式,清晰地寫明籤契人的姓名和家世出身,手印畫押處一個小小的紅色掌印。這是她母親李氏幼年時的賣身契。按照朝廷慣例,但凡奴婢買賣,需得抄錄一份送去官府入檔,繳納契稅。這些年中原四處戰亂,許多規矩在各州郡形同虛設,但司州畢竟是京師所在的重地,天子腳下,規矩執行得嚴格一些。年代久遠,這份身契書,是已經改朝換代的舊朝當年的事了。阮朝汐仔細地比對身契裡記錄的家世。做主賣了她阿孃李氏的,是李氏的阿父。家世出身裡寫得清楚,母喪,家中孤貧,只剩一個兄弟。和阿孃當年不經意的瑣碎言語裡透露的細節,全都對應上了。阮朝汐的呼吸急促起來。多年前的身契放在面前,母親不識字,善刺繡織布,吃苦耐勞,不似士族娘子,卻侍奉士族郎君,她早已隱約猜測母親是奴婢出身,如今果然如此。她急忙去翻下一張官府黃紙,去看母親賣去了何家,是不是賣入了司州分支阮氏族中,因此才得以侍奉阿父,生下了她。下一張紙儲存不善,紙質坑坑窪窪,似被耗子咬去幾處,買主那一行偏偏殘缺了。她把殘缺不全的身契書舉起,在陽光下仔細查驗那處殘缺。到底是被啃咬,還是被撕破。亦或是儲存不善,殘片脫落?她阿孃的身世就在眼前,彷彿一件即將完成的畫作,四肢形貌勾勒完全,畫作背景也畫滿,偏只有臉孔空白。她悵然地放下了舊契書。後面還附了許多紙張。她往後翻,原以為是母親的其他生平,後一頁卻又是新的苧麻紙。映入眼簾的那行字,讓她再次怔住。還是霍清川的字跡,清晰地寫下:“陳留阮氏司州分支七房:阮芷生平。”阮朝汐的呼吸都屏住,將這張苧麻紙抽出,聚精會神往下看。短短几行生平,清晰墨跡落在紙張上,卻看得她頭暈目眩。紙上寫著……阮氏分支子弟:阮芷,年三十六。司州籍貫,長居京城南坊。年少美風姿,博才雅貌。曾於舊朝入仕,官至散騎侍郎兼秘書郎。時常出入宮廷,與舊朝幾位皇子交往親厚。議婚於司州大族:泰山羊氏女。十五年前,司氏新帝領兵攻破京城,舊朝傾覆,王孫零落。阮芷於成婚前夕遭逢大變,隨族人倉促出逃京城,幾度輾轉流亡,族人凋零殆盡。某夜,夜入司州東南無名山中的無名寺,感懷身世,堪破紅塵,立地落髮,遁入空門。阮朝汐越看越驚詫。這份生平,竟然和她的想象完全不同。她阿父,阮芷……原來竟活著?怎的竟會遁入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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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她阿父遭逢家族大變,心灰意冷,流亡中途遁入空門為僧,從此四大皆空……又怎會和阿孃有了她!()?()
又怎會有阿孃口中的,阿父極疼愛襁褓中的自己,備下許多嬰孩玩具,日日抱著她不放手……()?()
秘檔裡查明,阮芷並未亡故,只是出家。她阿孃卻又多次和她說,她阿父於二十出頭年紀,重病纏身,病故於司州。紙上短短百字生平描繪的阮氏分支子弟:阮芷,到底是不是她的阿父?!如果阮芷竟不是她阿父,那她身上陳留阮氏的玉佩……還有疼愛她的長兄阮荻……這麼多年來,她自以為已經查明的父族身世……阮朝汐坐在遠處,秋季小院景緻最美,此刻就是這
個最美的時候,陽光斜照在白沙楓葉上,落在她眼裡,卻感覺紅光刺目,頭暈目眩。手裡一鬆,苧麻紙飄落地上。————掌燈時分,庭院滿地落霜,小院裡亮起了燈。此間主人出行尚未回返,不過有一批人提前返回。南苑門開啟,各處廚房準備伙食。霍清川肩頭沾溼了露水,踩著地上白霜穿過庭院。他昨日午時快馬奔赴荀氏壁,今日傍晚又奉命快馬趕回,來回兩百里山路。身體上的勞累還是其次的。最要命的是,他明知昨日奉給十二孃的信封裡什麼內容。今晚才回辭。這番來回折騰,花費的時日雖然不多,但花費的心思不少。白蟬早兩日到達,手裡那封書信交付給大夫人,大夫人看完,只問了一句十二孃出身,問完便皺眉讓白蟬出去。那封信被原封不動送入郎主的院子,又毫無意外地石沉大海。郎君早有準備,這次秘密回返荀氏壁,手裡帶去了許多不能見天日的東西。京城天子信重之下隱藏的重重殺機;這幾年拔除掉的政敵;尚未拔除的政敵;和平盧王的秘密約定;被矇在鼓裡、即將來豫州的王司空。隨隨便便哪個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