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傷了手,去宮裡告了假,非急件的公務一律推開。院子裡搬來一個長案,幾隻靠坐用的隱囊,需要的物件從懸山巷官邸裡一車車地拉過來。頭一車拉過來的居然是兩籠兔兒。兩隻成年的黑白大兔兒從籠子裡拎出,修長的手指挨個摸摸粉色長耳朵,又仔細檢查背部那一小撮紫黑色硬毛,挑選了毛質適合的一隻。兔兒被塞進阮朝汐的懷裡,她撫摸著長耳朵,把兔兒在膝上攤開成長條,荀玄微左手握剪刀,仔細地剪背部那一小撮堅硬的黑毛。阮朝汐把兔兒收回籠子裡,回身看時,剪下的兔毛被放置在專用的四方白瓷盤正中。人坐在長案邊,手裡握一根黃銅長針,藉著陽光,把兔毛細細撥開,一根根地揀擇挑選,又時不時地用指腹碰觸兔毛軟硬。荀玄微閒暇時愛好制筆,“雲間紫毫”的名頭響亮,非荀氏親友不得親見,她在雲間塢時耳聞許多次,這還是她頭一次見他當面制筆。實在是個精細活計。挑選兔毛就花費了整個時辰。準備筆管又花費了半個時辰。紫竹管,青竹管,玉管,象牙管,大號粗管,小號細管,各色材質在長案上鋪開,他似乎從挑選中極大的樂趣,慢悠悠揀起一隻筆管,和新剪的兔毛兩廂比對,看色澤是否搭配合宜。單手做事不方便,阮朝汐坐在案邊,時不時幫一把手。選好的兔毛浸入水盆裡,拿特製的角梳仔細地梳篦整齊,去掉彎曲的,捲毛的,斷裂的,剩下的大片兔毛在風裡晾乾,再細細篩選。春日煦暖的風吹拂過庭院,薔薇花的淺淡香氣傳入鼻尖,荀玄微握著一把清水裡梳篦整齊的紫黑兔毛,放在白瓷盤裡慢慢晾乾。風吹動了瓷盤裡曬乾的兔毛,按照粗細軟硬不同、各自分類擺放。阮朝汐接過銅針,把兔毛一根根撥開。她天生觀察敏銳,挑揀兔毛這樣的細緻活計,很快便能上手。兩人在梧桐細枝透下的陽光裡邊挑揀邊商量著。“這根毛質格外粗硬有彈力。挑揀類似的,可制大號紫毫,落筆鋒銳剛硬。”阮朝汐拿銅針把格外粗硬彈力的兔毛單獨撥開,拿指腹探了探,尖刺冷不丁扎得一個激靈,她急忙縮手,銅針把兔毛撥去大號紫毫的那堆。“我看看你的手,可扎破了?”被紮了一記的是右手食指。阮朝汐搖搖頭,手欲藏進袖中,卻被拉著放在長案上,柔白掌心在陽光下攤開。荀玄微的目光凝視在食指上。昨日在尖銳劍鋒上輕輕劃破一道細痕,破口尚未痊癒,剛才那一下正好戳在細創口上,柔軟指腹上滲出一點不明顯的血跡。耳邊傳來清水擦洗的聲音,小女婢蹲在石燈座邊,水盆放在身邊,還在盡責灑掃著庭院。阮朝汐的指腹被捏在帶有薄繭的手掌裡,眼見對面郎君的目光凝視那點血跡,看著片刻,竟然緩緩俯身下來——她腦中轟然一響,被溫熱舌尖舐過的觸感又清晰迴盪在腦海裡,立刻就要縮手。往回抽了一下,紋絲不動。小女婢就蹲在庭院裡,擦洗石燈座的水聲在耳邊越來越響,簡直振聾發聵,雲霞般的緋紅染上眼角,她半是羞赧半是惱怒,喊了句,“三兄!”手鬆開了。她立刻把滲血的指腹含進嘴裡。荀玄微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小截柔軟殷紅的舌尖。沾染著緋意的眼角紅暈未退,白玉色的耳尖也隱約發紅,阮阮朝汐謹慎地回望,身後的小女婢並未發覺異樣,依舊一邊走神一邊擦洗著燈座。她放下了心,吮著指尖瞪視過去。兩邊目光撞上,荀玄微的視線落回白瓷盤裡,左手銅針隨意撥了撥長兔毛,聲音並不顯出任何異樣,只有眼睛裡露出不明顯的笑意。他挑出那根肇事的兔毛,以指腹掂著遞過去,“都是它惹禍。喏,把它剪了,給阿般賠罪。”阮朝汐一巴掌拍開,格外粗硬彈力的那根兔毛重新拍回瓷盤裡,“兔毛有何罪?”半敞開的院門外響起幾下拍門聲。莫聞錚站在門外不敢進來,輕拍幾下門環,謹慎地低頭問,“郎君可在此處。僕為郎君換藥。”荀玄微唇邊噙著的笑意淡了幾分,人往後坐。阮朝汐已經起身道,“他在。”捧著兔毛瓷盤放去屋裡避風處。莫聞錚不是獨自來的,他身後站著管事娘子。“好叫九娘得知,”管事娘子在門外福身行禮,“前兩日送請帖給九孃的白鶴娘子,剛才又遣人過,告訴她家僕婦,叫她們主人自己,她家主人實不方便登門。上次送來請帖,邀請九娘赴宴倒是其次,主要是設宴的場所清靜。九娘若不想和京城小娘子們一同賞花遊園,白鶴娘子可以尋個清靜無人的地方,和九娘單獨會話,聊表歉意。懇請九娘萬務推辭。”
管事娘子猶猶豫豫地遞來一張眼熟的紅皮請帖。“春日宴的請帖……白鶴娘子又送。她接過春日宴帖,翻了翻。邀約的宴席地點在京城東北的“長清裡”,海棠園。“長清裡的海棠園,是個什麼地方?”“回九孃的話,海棠園就在皇城邊上,原本是御花園的東北角。旁邊的空地撥出來修建淨法寺,聖上索性把海棠園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