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粥滋養,多吃用些。”溫煦的嗓音如此勸說道,“當晚大車急停,你受了些衝擊。孔大醫擔憂你醒來暈眩難受,給你服用湯劑,讓你多睡了一日,你整日沒有進食了。腹中可飢餓?”阮朝汐盯著面前的瓷匙,心底升起了荒謬感。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心中的迷惑還未探查出究竟,眼前的場面又令她困惑萬分。荀玄微位高又喜靜,身側跟隨的無不是精挑細選出來,做事幹練又善揣摩的心腹。往往一個眼神示意,甚至都不必開口,身邊之人早已把事辦妥。需要勞煩他自己動手的機會不多。就連她幼小時,被他早晚帶在身邊的那段時日,也從未被他握著湯匙哄勸餵食。更何況她現在已經大了。沈夫人教養了她五年。她幾年前就通讀《女誡》,對書中的訓導字句倒背如流。她已經及笄了,未出閣的成年女子,就連自幼交好的鐘十二郎都不應當貿然敲她的門。眼前之人雖然得她一句“荀三兄”的稱呼,畢竟是未成婚的外姓郎君。按理來說,他們之間應該避嫌的。但荀玄微於她,有從小到大的養育關係,又和其他外姓郎君不同。是不是因為這份自小的養育關係,讓她的荀三兄對她也不同於其他的外姓女郎,把她視作自己小輩,行事才如此的毫不避諱?但之前在荀氏壁時,他分明恪守規矩,言行從未越界。阮朝汐一時想不明白,額頭被撞腫的地方又疼,越想越暈眩,盯著面前的瓷匙不動。但瓷匙已經不容拒絕地遞到了她的唇邊。她心思紛亂,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唇,那勺溫粥便含了進去。荀玄微滿意地望過來,帶著讚許,“吃得很好。”又一勺溫粥遞過來。吞嚥完第三匙後,阮朝汐側頭避開了。書房畢竟是荀二郎君處理塢內事務的要地。荀玄微坐在此處不要緊,她卻不能躺在書房小榻,被二郎君撞上尷尬。她掀開衾被,就要起身下地,“書房重地,我在這裡不妥當。我回屋裡去歇著。”才掀開一半的衾被卻被人重新蓋上了。她的肩頭被修長有力的手指按住,不輕不重地阻止了她的動作。“主院最近在動工修繕。東西兩處廂房有年頭了,正好趁著機會翻新修葺。不會花費太久時間。這段時間,你在書房裡暫住無妨。我住去後面小院。”提起動工修繕,阮朝汐本能地望向東邊。半開的直窗欞處,正在被匠工一片片貼回去的雲母窗,幾乎要貼好了。“好好的廂房精舍,房梁屋頂都牢固,為什麼要突然修繕……”一句話還未問完,另一個念頭閃電般滑過腦海,阮朝汐急忙撐起半個身子,出聲提醒,“小院不方便住。二郎君的兩位姬妾住在小院裡。我還是回去。”荀玄微無聲地笑了下,拉起滑落的衾被,重新蓋過她的肩頭。“小院已經清空了。”耳房方向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她聽得熟了,不必回頭也知道,是白蟬。有了銀竹的例子在前頭,跟來雲間塢的白蟬也不顯得怪異。阮朝汐回身望去一眼,白蟬遠遠地行了個禮,姿態恭謹如常,果然也是什麼也未問。白蟬的腳步停在隔斷處,隔著竹簾,並未進來。“郎君,九郎走了。走前摔了郎君去年相贈的入仕禮。玉珏貴重,可要奴去尋了玉匠修補?()?()”
荀玄微臉上並不見慍色,召她近前。白蟬手裡託個黑漆小盤,掀開竹簾走近榻邊。托盤鋪的紫綢上放一隻成色極清潤的白玉珏。一個明顯的豁口橫貫其中,幾乎把玉珏摔裂成兩段。荀玄微勾起玉玦的青色五福長穗子,慢悠悠打量幾眼。“摔的力道不小。九郎脾性還是不夠穩重。()?()”
將摔裂的玉珏放回盤裡,“不必留了。去庫房裡挑一隻成色更好的,送去荀氏壁,依舊贈給九郎。()?()”
“?()??*?*??()?()”
荀家的家事,和阮朝汐沒什麼相干,她耳邊聽著,沒什麼反應,對話一陣清風般地過去了。荀玄微卻在她面前若無其事提起了荀九郎。“景遊為何而來,又為何發了偌大的怒氣。你不問我?”阮朝汐原本面色平靜,聽到荀九郎的名字,往牆邊側了下頭,側臉柔和的弧度繃緊,人便顯出幾分冷漠。她的抗拒無聲而明顯,並不難察覺。荀玄微莞爾,“阿般不必惱怒,我和你說便是。九郎追來雲間塢想要見你,當時你正睡著,他隔著屏風探望你一眼,我便打發他走了。你留在我這處,他以後不會再來了。”阮朝汐點點頭,
繃緊的神色放鬆幾分。她還是有點暈,人躺回了小榻裡。她棄婚出奔的訊息瞞不了太久。人已經追到了雲間塢,又被三兩句打發走,荀九郎的惱怒必然是因為這個。難怪賭氣摔碎了昂貴的玉佩。銀竹端來了眼熟的瓷盅,當面開啟瓷盅。阮朝汐只當是早晨慣例的酪漿,正要取用,盅裡透出的居然是繚繚茶香。她驚異地捧著茶盞,瞥了眼身側。她不喝茶的。一模一樣的兩個瓷盅。——送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