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持續了極短的瞬間。對著阮朝汐微微睜大的眼,不等她震驚喊停,荀玄微已經收回了動作,前傾的身體坐直,人依舊端正坐在短案對面。“放心,竹簾放得低,外頭看不到什麼的。”荀玄微淡定地喝了口清茶,“比起被外頭將士看見,水榭裡教書的幾位太學博士突然走出來,被他們撞見的可能更大些。”阮朝汐耳尖發熱,耳邊琅琅的清脆讀書聲忽然放大了數倍。她默不做聲地起身,把四面垂下的竹簾挨個捲起。明亮的光線映進水榭各處。水榭裡的稚嫩讀書聲還在繼續。梵奴已經學完了千字文,還不到五歲的年紀,正在一句句跟著先生念讀《論語》。阮朝汐的眉眼間帶了淡淡的憂懷。“梵奴還不知他母親出事了。所有人都瞞著他。”
“長大總會知曉的。”
荀玄微起身走去欄杆角落,空杯裡又添了一勺溫酪,推過來。“這兩日風平浪靜,就趁這兩日多多休息。放鬆些,無需緊張。”
“如何能不緊張?”
阮朝汐目光直視岸邊。“懸而未決,變數叢生。”自從東宮被羈押,齊嬪賜死,朝廷內外俱有猜測,護衛梵奴的禁軍人手比之前多了數倍,出入寸步不離身側。梵奴這幾日在水榭讀書,蕭昉和元治兩個不約而同調撥禁衛,數百人守住一個,生怕人在自己管轄下出了事。齊嬪賜死,明光殿關閉,梵奴沒了母親,廢東宮之事卻沒了下文。天子意圖廢長而立幼,太子已經成年,梵奴卻未到五歲,朝臣反對勸諫之聲不絕。荀玄微倚欄舉杯,以茶代酒,往對面的瓷盞輕輕一碰。“確實是懸而未決。前幾日氣怒攻心之下,天子起了廢立的心思。這兩日天氣晴好,病情好轉了幾分。太子被羈押後據說痛哭流涕,咬破手指,以鮮血書寫了一份情真意切的請罪表,天子讀完落了淚。”阮朝汐冷冷道,“一個上表請罪,一個讀完落淚。被賜死的齊嬪何辜?梵奴小小年紀沒了母親,他又何辜?”“身邊俱是巨浪漩渦,有幾人能夠獨善其身?”荀玄微一笑起身,“總歸都是些和你不相干的人。看你氣憤難平,我替你撫琴一曲,放鬆心境可好?”片刻後,室內牆上掛的一張古琴被他抱了出來。放置在短案上,撥絃調音,嗡——一聲清越長鳴,琴音悠悠,越過波光水面,迴盪在九曲木廊的水榭間。一曲《長相思》,琴音暢懷,心魄交鳴。彼佳人兮,水中央。魂夢牽兮,費思量。阮朝汐起身倚欄傾聽。對面的郎君手裡撫著琴,眼望著她,眸光裡帶著說不盡的繾綣溫柔,阮朝汐和他對視瞬間,目光便移開,看似專注地盯著粼粼的水面。然而身側投來的視線有如實質,落在她的臉頰眼角,令她想起了半刻鐘前那個纏綿的吻。琴音悠悠,心絃顫動。池中有錦鯉甩尾,她的目光專注地盯著面前細微漣漪的水面,心中卻也如同那水面般,泛起一圈圈的漣漪。悠然尾音搖曳,漸漸消散在風中。琅琅的讀書聲在未察覺時停止了。身後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阮朝汐敏銳地回身望去,梵奴握著一卷書站在水榭正門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他們。兩邊視線一對上,梵奴立刻跑過來,扒住欄杆親暱地挨著她,眼望著荀玄微,問得卻是阮朝汐。“這首曲子真好聽。嬢嬢,我可不可以和荀君學這首曲子。”荀玄微從案邊起身,“小殿下過一陣再學琴罷。最近不可。”“為什麼呀。”梵奴仰著頭問,“這支曲子又好聽又難過,我想學這支。”荀玄微摸了摸梵奴的小發髻,“梵奴最近不要學奏樂的好。這幾個月多吃點素齋,去佛前多多上香祈福。”阮朝汐也抬手摸了摸梵奴的小腦袋,帶著隱約憐惜,牽著他的手往邊上去。“早課上好了麼?來,喝點酪漿。”岸邊一個窈窕的身影就在這時落入她眼中。琴音悠悠,經過水榭時,那女子腳步微頓,做出聆聽琴音的姿態,站在岸邊,睇過遙遙一瞥。直到兩邊視線對上,那女子在岸邊福
身行禮,被幾個宮人引領著,沿著池岸往北面繼續行去。素服除簪,顯露悽婉神色,正是入宮探望平盧王的娟娘。阮朝汐目送著娟孃的背影遠去。舀起酪漿的動作晃了神,漫溢位來。荀玄微從旁邊接過長勺,無人看見處,柔軟的指尖被安撫地捏了捏。“靜心。你虧損了身體,要多養養。可要我替你再撫一支凝神平氣的曲子?”阮朝汐回過神來,搖搖頭,“之前奏的這支就很好聽。三兄教我奏這支曲罷。”嗡——琴音悠悠,傳過水麵。長相思,催肝腸。作者有話要說再吆喝一遍哇!收尾期間大概是一兩天一更的頻率,更新還是在早九點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