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自殺,這個世界同樣沒有和平,沒有文明,所以獵人不殺人,反而有罪!所以獵人殺人,才是無罪!”
“……”
紙神沉默不語,似在思索。
紙神和人比的一大缺陷是,它所有的思考都建立在最開始對抗獵人、保護和平的大指令下。
所以無論它如何發展,如何思考,也跳不出這場獵殺遊戲的大框架。
說不上它和玩家比誰更可悲。
紙神一向固執而堅決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猶豫。眾紙人此刻也都沉默,或許它們不想認同這些詭辯的歪理,但是它們不得不認同。
因為梅子喻身上還有一個成就buff。
語文老師:擁有用語言說服替身的能力。
梅子喻學著紙神之前向她伸手一樣,也向紙神伸出了手。
但這不是宣佈判決的指示。
而是一次緩慢的,溫和的,平凡的牽手。
梅子喻捏住紙神的手指,輕柔地攥在手中。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她們第一次見面時,也是這般牽住了手。那時紙神還沒有變得偏執,那時她還想和紙神做朋友。
那時她覺得紙神的手很柔軟。現在,也是一樣。
“溫暖的。”
紙神近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說道——正如它第一次牽手時,不自覺便發出了感慨。人類對它們來說太過複雜,不接近時覺得渺小,觸碰後又覺得熾熱。
神不能和人談感情。
所以。
“紙神,承認吧,你和我一樣是人。”
“——做一個人沒什麼不好。人比神有更多的自由,不是麼?人有殺人的自由,有不殺人的自由,但做神卻沒有。做神只能去審判,只能去維護和平。你甚至沒有重新定義和平的自由,你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你雖然是神,掌控了玩家的生死,但遊戲結束時你的生命也會消逝,你作為神,和作為人類的我們有什麼區別?”
“——你的根基如此單薄,你建造的城被隨意踐踏,你擁有神力卻只能殺人,你是一張紙的時候想要殺人,你是一個神的時候卻還想殺人,你作為一個神和作為一張紙又有什麼不同?你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我隨口一句話,你卻以為那是世界的真理。你不覺得你甚至沒有一個人類有靈魂嗎?你不覺得,自己比那些隨意死去的玩家還要悲慘嗎?”
“——你不想擁有人類的溫度麼?不想自己的身體也變得溫暖麼?不想要擁有真正思考的自由麼?”
紙神看著連兩人交握的手,面上露出一絲疑惑:“……自由?”
它還沒想過,自己除去建城殺人外,還有不審判的自由,還有放棄保護和平、以及重新定義和平的自由。
它學會了思考,學會了用盡一切辦法、自主地執行命令,卻沒想過這條理念並非出自自我,而它隨時可以反抗。
梅子喻望著它的雙眼,說道:“紙神,放棄你的神力,去做一個人吧。做人,會擁有自由意志。”
“自由意志。”紙神喃喃地重複道。“做一個人就可以擁有這樣東西麼?這樣東西很好麼?比我維持和平要更好麼?”
“如果我說的沒有道理,你怎麼會這麼快動搖?你的思考和存在本就是一場謊言。你之前沒有選擇的自由,你只能去做神。但現在你知道了,你可以選擇。那麼,紙神,你想要做一張不會思考的衛生紙,做一個為了非自我意識的理念付出一生的盲目的神,還是做一個普通但卻自由的人類?”
——讓紙神失去神力的方法,就是讓它放棄對自己是神的信念。
紙做的眼睛,忽地閃過一絲光彩,某一瞬間,像是從紙變成了流光溢彩的玻璃球,就如同真正的眼一般,對映出日月的光輝。
它輕聲道:“我要做……人。”
尾音落下之時,所有小紙人當即破碎成紙屑,不再飄舞,隨風而去,無風時,便緩緩墜落在地。
紙神變得更加像人了。它的面目逐漸清晰起來,從心臟到四肢緩慢地升騰起人的溫度。它的眼裡透著迷茫和好奇,就像一個初生的人類:神的視角和人的視角是不同的,當它變得無能時,似乎有更多的可能出現了。
這就是做人的感覺嗎?軟弱無力的手,有限的視野,砰砰跳動的心臟,溫暖的軀體。未知、恐怖、期待、希望同時出現,矛盾的情緒將它吞入,潮水過去,留下一個嶄新的“她”……
“給我起個名字。”紙神說。
給她,而不是它,重新起一個人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