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艦載機騰空而起的那一刻開始,朱大典就雙手緊緊攥著他身上的安全帶,兩眼緊閉,身子幾乎縮成一團,說死也不去看舷窗外綺麗的景色。
帶著他飛了一會兒,孟遠感到十分無趣,只好搖搖頭,打消了載著他到幾乎就近在咫尺的縣城上空去轉一圈的念頭,壓下機頭,將他送回到了一直遠遠跟著後面準備時刻接他回去的木船處。
當然,直接懸停在這樣的木船上空機降放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孟遠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降落點,也還是費了一點事,在附近盤旋了好幾圈,才找到一處平地將朱大典放了下去。
而且為了不再嚇到他,再加上也為了他的安全,降落後,孟遠甚至還直接關機,以免攪動的螺旋槳吹到他。畢竟,這老東西也是年紀一大把的人了,萬一再受到驚嚇,那就得不償失了。
江南這邊,很多事情還真就少不了他在其中穿針引線哩。
直到腳踏實地了,朱大典才算睜開眼來,被孟遠連推帶拉地拖下艦載機,眼看就要遠離,這時候,這老東西卻好像一下子醒過味來,猛地轉過身,怔怔地看著已經離他足足有了三四百米遠的鐵鷹,就那樣站著像泥塑般不肯再挪窩了。
怎麼回事這是,孟遠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戲謔地對他喊道:
“朱大人,朱大人,你發什麼癔症呢?”
朱大典忽然吐口氣,下巴上的鬍鬚亂顫道:
“孟公子,老夫,老夫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就感覺,就感覺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是公子你,老夫也覺得都好像不是真的一般。”
“唉,老夫其實這一路都在不停地偷偷掐自己,掐得自己皮肉生疼,知道這一切就算是如此的匪夷所思,但的的確確就是真的。”
“可是,臨到真又上了你的這架神鷹,老夫卻又像昏迷了一般犯起了糊塗來,一下子感覺眼前的一切又變得不真實起來!”
“罷了罷了,孟公子,老夫知道,真真假假,這、這世上,原本就沒有誰說得清楚。就像、就像你這鐵甲神艦,鐵甲神鷹,看上去全都是精鋼所造,上天入地,卻又輕若鴻毛,要麼能在天上自由飛翔,要麼就在水上宛若水上漂一般隨意馳騁。”
“沒有翅膀,沒有船槳,而且還不吃不喝,甚至不知疲累,更能聽人吆喝,想怎麼駕馭它就怎麼駕馭它。”
“孟公子,老夫不想了,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再這樣想下去老夫一定會發瘋的。”
“總之,老夫現在只須認定這樣一個理便是了——孟公子你,就是如今我大明傳聞中的神奇公子,神威將軍,就是天降祥瑞,來救我大明來的。除此,老夫實在想象不出,還有什麼能比喻現在已經暴露了你身份的稱謂或者什麼名號能擔得起了!”
說完,這個一向是鼻孔朝天的大明老人,忽然望著孟遠,一本正經地整衣理冠,然後一揖到底。
突然放出大禮的朱大典,讓孟遠也嚇了一跳,閃身避到了一旁,沒想到這老東西居然跟著他也轉過身來,還是不依不饒地衝著他固執地長揖到底。
孟遠目光閃了閃,於是這才沒有再動,而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朱大典。
良久,朱大典起身,盯著他足足看了半晌,方才動容道:
“孟公子,老夫就在金陵城等著公子他日轉回,那時,老夫一定睜大眼睛,好生看著公子將我大明點石成金!”
說完,這老東西忽然轉過身去,再也沒有任何遲疑,頭也不回地望著等候在遠處的木船,飄然而去。
孟遠目送著朱大典,一直看著他上了木船,最後揚帆而去,方才默默搖了搖頭,轉身駕機而起。
回到戰艦上空,孟遠沒有降落,而是懸停了一會兒,隨即探出頭望著仰頭張望的阿武做了一個跟隨的手勢,又指了指前方崇明島方向,便又抬起機頭,徑直飛去。
阿武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於是一頭扎進駕駛艙,指著前方對周阿斗道:
“快,公子方才下令,讓我們跟上去!”
啊——
周阿斗下意識地探頭看了看,一時間,在駕駛艙裡卻哪裡看得見天上的事情。
頓了頓,他忽然扭頭看了看分立在左右,正瞪著一雙眼睛,一點也不敢眨眼地看著他操控的曹千總,以及那個身手不凡的掌舵道:
“你們兩個,以及瞪著兩眼看了半天了,可看出一點什麼門道沒有?”
曹千總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可最終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