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大雪，道路兩旁因戰火而變成的廢墟披上了雪白的外衣，火和血的顏色被雪的白色所替代，只有一些未被覆蓋的，裸露出來的黑色焦痕與被火燒得奇形怪狀的屍體提醒著人們，戰爭仍未結束，苦難才剛剛開始。

二十歲的柳娘捧著一個只剩下半邊的陶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著。她的老家在晉州，當金兵將戰火燒到距離她家還有幾十裡遠的地方時，她和家人才隨著鄉民一起向南逃去。到達河中府的時候，難民分流成兩支，一支逃向大華皇帝所在的汴梁，因為他們覺得在皇帝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理論上來說確實如此，東京汴梁擁有堅固的城防，數十萬的守軍，外加各路勤王的援軍，那裡生存的希望似乎要比其他地方更大。可惜他們高估了大華軍隊的實力，也低估了金兵要攻破汴梁的決心。

出於安全考慮，李剛下令關閉城門任何人不得進出，如此一來，導致聚集在城外的這十幾萬難民進退不得，成為了東京汴梁之外一道由人肉組成的城牆。於是在金兵攻城開始之前，他們便首先遭受了屠戮，殘酷的屠殺令金兵更加暴虐，而城內的人們則因此變得膽戰心驚。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正是熟讀兵法的金兵都統完顏宗望想要的結果，雖然最後大華人並未投降，但大華人計程車氣卻因為此事大受影響。

柳娘所在的另一支難民則沿著渭水向西逃命，那裡有號稱大華最後一支能打勝仗的西路軍，而且路上還遇到了一支從戰場上退敗下來的大華軍隊，與軍隊同行難民們心裡似乎有了些許安全的感覺，他們期盼著能夠到達一個安全的所在，即使那裡貧瘠荒涼，只要餓不死，他們也願意留在那裡，直到戰爭結束。

很多人逃離家園的時候來不及多帶東西，甚至連過冬的衣物也沒有帶，再加上食物極度短缺，導致每一天都有人在疾病和飢餓中死去。當難民隊伍達到兆京府的時候，十幾萬的難民裡已經有幾萬人倒在了西去的路上，這裡面就包括柳孃的家人。

死去的家人只能扔在路邊，草草地用一些石塊掩蓋住，柳娘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有些時候她很奇怪，為什麼身強力壯的父母死去了，四肢健全的哥哥和妹妹也死去了，而身體瘦弱，右腿殘疾的她竟然活了下來。

在這樣的亂世裡，像自己這樣的廢人不是應該第一個死去的嗎？把活著的機會留給哥哥和妹妹多好！為什麼讓我一個人孤獨的活下來？

每天，柳娘都帶著這種想法渾渾噩噩地隨著難民向未知的終點前進，直到有一天她在路邊“撿”到了一個女孩，她似乎才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當時那個女孩受了很重的傷，柳娘不會治病，她只得去求當過郎中的王大爺。王大爺只是簡單地看了一眼，便把頭晃得像撥浪鼓：“傷的這麼重，咱們又沒有藥，怕是救不回來了。丫頭，她是你什麼人？”

“……我不認識她。”柳娘搖搖頭。

王大爺攤開手，道：“那就不要多管閒事了，咱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己都難保嘍。”說罷，嘆口氣離開了。

柳娘轉頭向那女孩看去，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華貴，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很漂亮，柳娘猜她可能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或許是在逃難的路上遇了強盜或是兵禍才落得如此下場，但她身上的衣服還算整齊，應該沒有遭到侮辱。

領到自己那一份稀得可以看到自己摸樣的米粥，柳娘回到女孩的身邊，她覺得自己不應該把這個女孩拋下不管，老天爺既然讓自己遇到她，就說明她命不該絕，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鎮子東頭廟裡的和尚常說的話，柳娘不懂什麼是“浮屠”，她猜那應該是非常好的東西，而且一般人很難得到。

“好妹妹別怕，你會好起來的，姐姐會陪在你身邊。”柳娘把女孩抱在懷裡為她取暖，然後將稀粥慢慢喂進她的嘴裡，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已經死去的十五歲的妹妹，她幻想著懷裡的人就是妹妹，於是她輕輕晃動身體喃喃道。

或許是女孩的命硬，也或許是柳孃的祈禱感動了上天，女孩竟然奇蹟般地挺了過來，雖然還未清醒，但柳娘確定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好起來。

“相公……相公……”每次聽到後背上女孩如夢囈一般的聲音，柳娘都會安慰她：“好妹妹，你很快就會和你的相公團圓的。”女孩似乎聽到了她的話，“嗯”了一聲又漸漸沉睡過去。

王大爺見柳娘揹著女孩艱難地在難民隊伍中行走，搖搖頭暗道：“這丫頭怕是瘋了，竟然把一個撿來的女孩當成了自己的妹妹，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