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有遺憾啊,他有話跟我說,又知道我不願聽,才委屈成這樣的,我老高手下的兵就是這樣的。可是我得罵你,你個路十二,這樣不行,你得說出來,才好啊。這不是你,你不是那個炮都敢放的生猛的孩子嗎,幾年不在一起,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酒宴是給你壯膽的,讓你提意見的,不是給你送行的,你王八蛋沒有理解我的真正意圖,你聰明瞭一輩子的人,最後怎麼會這麼傻呢?”
世界上最悲慘的事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一刻,王響亮發現隊長就像是支隊長的孩子,對支隊長來說,這是一種絕望的喪子之疼。高大壯扶著牆,像一下子被抽掉連線全身骨頭的那一根筋,沒了一個領導的樣子,而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老人。
路十二去世的訊息傳到紅戈壁中隊的時候,全中隊站在了很少有的大雨中。那一天的雨下得出奇的大,一直從身上下到了心裡。中隊國旗臺上的國旗不知被誰自發地降了半旗,在大雨中緊緊地抱住旗杆。
又有誰知道,共和國一個最普通、最平凡的,像我們腳下的石頭一樣的上尉,在一天離開了我們。這一天,他的兵,全部都站在大雨裡,用這種簡單的儀式,唱著一首中隊的隊歌,淋著雨,看著半降的旗子,懷念著那個曾被人偷偷稱作“王八蛋”、“第一黑”的中隊長,那個叫路十二的隊長,那個最後一句話說的是“把我葬到紅戈壁,我要陪著我的孩子”的人。
大風吹過,墳頭旁站著路十二的母親。沈文一隻胳膊攙著老人,一隻胳膊摟著小青青。青青並不知道失去父親是什麼含義,她只是被大人們臉上一場悲傷肅穆的神情,驚得說不出話來。父親怎麼可能睡在那個黃土包裡哪?她不相信。
白髮蒼蒼的老人開始抖抖索索,卻沒有了眼淚。
眼淚已經哭幹了。
她們的身後是紅戈壁中隊所有的兵。
沒有哭聲,但是巨大的悲傷,淤積在心頭的疼痛卻讓人比哭還難受。
所有調出去的人都回來了。
副隊長王響亮、副指導員江楓,還有……中隊長路十二。
王響亮忽然發現,天空如此的遼闊,就像是路十二的心胸,等到真的失去他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其實一切都不重要,當初的計較是多麼幼稚,他路十二不知道嗎?他知道,只是他是讓自己長大的一種方法。隊長,現在,我心裡很清楚,一個人,只要能夠好好地活著就行。但是天空如此遼闊,卻被如此巨大的空白所充斥著,那是一種充斥整個天地的孤獨和孤單。
儀式結束後,王響亮一直默默地看著江楓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視線,漸漸地變成一個小黑點。他以往歡快的步履中有了難以言喻的某種意味。王響亮知道,江楓也是孤獨的、悲傷的、被傷透了心的。
江楓是路十二的心腹,為什麼最後被後來的王響亮掙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天生的感情,他不甘。自己本來已經把路十二當成了理想,當成了高不可攀的夢想,可是,為什麼,卻被路十二無情地捨棄?難道,在自己與王響亮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嗎?隊長,我恨你!這深深地混雜融合了太多愛的恨,還有什麼比你活著更讓人開心的嗎?
這一刻,王響亮原諒了江楓,是的,隊長都不在了,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呢。
原本,我們就是兄弟。
安靜地,王響亮循著江楓踩過的足跡,襯托著遙遠的幻覺中的中隊背景,孤單地離開,離開眼前窄仄的天空,一步一步融入了更加廣闊、更加無邊無際的天空、大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