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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一頓別緻的“鮮”菜,喝了講究的茉莉花雞湯,論理是可以舒服、愉快地過一個夜晚的。誰知一些煞風景的事擾亂了興致,歸來時,心情比去赴宴時更蜩螗了。雨飄飄濛濛的又下開了,蛛絲似的雨絲盡往人身上粘,昏暗的路燈倦倦地照著溼潤潤的路面。他兩腳泥水,走到了南安街九號住所門前,不過才九點來鍾。門已緊閉,他“嘭嘭”敲門。

來開門的是老錢,瘦精精矮矮小小的蘇州人,一口吳依軟語,面上總帶著討好人的可憐的微笑。戰前,他原是蘇州的說書藝人。抗戰了,夫妻倆帶了個兩歲的女兒逃難,輾轉來到四川江津落戶。找不到,就成了看門的,撈間門房住住。這南安街九號裡邊,前院是舊式的幾進大磚瓦住房,對稱形的每一進兩側都有一套正屋和起居室,全是給下江逃難來江津的人住著。過了這幾進大磚瓦住房,有個圓圓的月亮門,那裡邊林木蓊鬱,是個花園。花園中央,有幢西式樓房,那是當地財主鄧永剛鄧六爺的住宅。東北角里是二些下人住的平房。外邊的幾迸房子都是鄧六爺的不動產。鄧六爺頗有點愛國心,也愛結交下江來的名流。童霜威來後,同鄧六爺雖是初識,他卻將一套本來空著留了接待親友的正屋和起居室連同傢俱擺設全部讓給童霜威住,不收房錢。童霜威本來感到住在這裡,有點像是給鄧六爺當“門房”,但不住又怎麼辦?只好屈尊。好在自慰的是大門口有老錢夫婦是正式的門房。老錢的女人錢嫂兼帶著給他當老媽子,辦幾隻可口的江南菜,洗洗漿漿衣裳,打掃一下房間,生活比較方便,也就安下心來。

“秘書長回來了?”老錢笑臉打躬招呼,馬上吆喝住在門房間裡的女人:“錢嫂,快去倒茶!”他落魄了,對人情世故都懂,如今是儘量用卑微來換口飯吃,其情可憫。

童霜威止住了老錢,說:“不用了,你們睡吧。”他知道錢嫂可能帶孩子已經睡了。這對夫妻感情特別好,只是生活艱難。老錢除做門房外,兼帶給逃難來此的下江人辦辦紅白喜事。誰家死了人,都要找他去幫忙,給死人穿壽衣是他的“拿手好戲”;誰家結婚、做壽,少不了他跑進跑出。有些雜事比如搬家、護理病人,跑腿出力的事,都可以找他幹。他自命是個“公共傭人”。因為笑口常開,做事負責,人都喜歡他。原本只有一個小孩,生活尚可維持。去年春天,錢嫂又生了一個女兒,物價高漲,日子就更不好過了。童霜威看到錢嫂,常會想起戰前在南京瀟湘路時家裡的莊嫂。她倆年歲相仿,外貌都善良,手腳也一樣利落。想到莊嫂,對錢嫂就多了一點體貼,寧可讓她少做點事,寧可給她多一點報酬。舉凡吃的、穿的、用的,有不要的就一古腦兒都給錢嫂和老錢拿去派用場。這也是下江人照顧下江人的一種普遍有的心理和感情吧。

你喝的是“雞的洗澡水”還是雞湯?(6)

回到住處,開了燈,看看手錶,童霜威立即去缸裡舀水,攙上熱水瓶裡的開水洗臉、洗腳。江津的電廠,每晚供電只到九點半鐘,九點半鐘鳴笛停電熄燈。桌上雖然放著錢嫂早已準備好了的油燈,火柴盒也放在燈旁,但童霜威喜歡在每天熄燈前把腳洗好。這住處,南端前後是一大一小兩問臥室。一間大的童霜威住,一間小的,是兒子家霆週末從江津對岸得勝壩國立中學回家來時睡的。居中一間書房兼帶會客,北端是一大間附有餐間的起居室,通著廚房。室內,白壁瑩潔,陳設簡單。此刻,隔一道二十碼寬的走道,在對面屋裡住的農民銀行經理朱鶴齡家,臥室裡燈還亮著,鴉雀無聲。童霜威知道:朱鶴齡嗜賭如命,每天都在外面打麻將或玩牌九,賭到深夜甚至天明才回來,睡一覺或乾脆不睡擦把臉又去上班。這賭博,在江津十分盛行。連被看作是教育家的法國留學生國立中學校長鄧宣德,都是熱衷於方城之戲的賭客,常常在熟人家裡賭通宵。有人把打牌賭錢叫作“抗戰”,常有這樣的玩笑對話:“今晚去不去我家‘抗戰’?”

“去!‘抗戰’豈能後人!”

“今晚‘長期抗戰’,通宵!我準備了‘迫擊炮’,有‘雲南炮彈’,恭候大駕!”

“太好了!我正感冒,一定去領教!”

“迫擊炮”是鴉片槍,“雲南炮彈”是雲南紅土。

煙、賭政府都明令嚴禁,但在江津的街道上夜間走過,總會從一些人家的門縫窗隙裡飄出鴉片煙味和嘩嘩的牌聲。後園裡鄧六爺家有個不知什麼親戚就抽鴉片,鄧六爺家的牌聲經常像潮聲嘩嘩。前面幾進院子中,朱鶴齡愛賭不說,前邊法院院長鄭琪和被服廠廠長田紹曾兩家,在夜間都常有鴉片煙味從臥室裡傳出來。據說,鄭琪的岳母有煙癮,田紹曾喜歡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