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朝她輕輕噓了一下: 輕點。他正躡手躡腳地靠近那扇亮著的窗戶。
女同學貼著少年的耳朵問,你究竟要做什麼?同時她的眼睛朝辦公室內張望,但她沒有看到什麼。少年把頭歪開,調節了一個角度,朝女同學擺擺手,再次示意她不要出聲。
年輕的女教師獨自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像往常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要用鑷子將眉毛修齊,她的眉毛細細長長,襯托出她的臉廓更加流暢、優美,女教師的面前放著一面小小的方鏡,她對著鏡子專心致志地完成著她的功課,在鑷子的幫助下,她將眉梢修飾得像一支小楷的筆鋒一樣尖細。忽然她的手腕劇烈地哆嗦了一下,她聽到窗外響起了一聲慘叫,她飛快地離開座位,奔過去將門開啟,她看見了她的學生,那個有著一頭軟軟的淡黃色頭髮的少年,仰面倒在窗下的水泥地上,他的身邊是班裡的一個女同學,抱著雙臂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少年瞪大了眼睛,放大的瞳孔裡充滿恐懼。
年輕的女教師手中的鑷子跌落在地上,她永遠不會知道少年眼睛中看到的會是什麼。
寫於1996年9月22日
。 想看書來
…2℃(1)
馬德方從火鍋店裡走出來,李芹跟在他的後面,手裡牽著他們流鼻涕的兒子噢噢。與結婚的時候相比,李芹的身材走樣了不少,馬德方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又胖又矮,戴一副眼鏡,走路不緊不慢的,甚至於叼香菸的樣子也絲毫沒變,嘴半邊歪著,雙肩有點拱,兩隻手斜插在褲兜裡,每過二十秒,鼻孔裡便會鑽出兩股白霧,像繩子似的,亂七八糟地纏繞在一起,漸漸漫漶成虛無。
到了分手的岔路口,噢噢哭了起來,這個小男孩已經五歲,初諳人世了,他知道爸爸馬上要與他道別了,而下次見面將遙遙無期。噢噢流下了傷心的眼淚,口齒不清地懇求馬德方不要走。噢噢有點口吃症,但是智力發育得很好,他還有一個特異功能,可以把手掌逆向扳成直角,這個極限普通人看了都會心驚肉跳,可是他卻可以沒事似地,一下子就折過去了。
為了減少分手前的糾纏,李芹將噢噢抱了起來。小男孩顯然知道母親此舉的意圖,他的四肢開始亂甩亂蹬,還用手去抓李芹的頭髮,李芹把頭朝旁邊避過去,朝馬德方點了點頭,表示道別,馬德方就急匆匆地上路了。
馬德方走出去好長一段路,耳朵裡仍然灌滿兒子的哭聲,他的眼淚兀自順著面頰流了下來。突然,一個冷戰從他面板上爬過,他低頭一看,發現身上只穿著那條駝色的對襟毛衣,這是三十歲生日那天李芹送的禮物,他已穿了三年,由於質地較好,所以它仍然顯得成色很新。然而它畢竟只是一條毛衣,根本不能在今天這樣的天氣禦寒。馬德方之所以才覺得冷,完全因為剛剛吃完熱騰騰的火鍋的緣故。他慌忙朝火鍋店那邊趕過去,心裡唸叨著放在座椅上的棉風衣不要被人順手牽羊拿走,他的錢都在上衣口袋裡放著呢。他一邊心急火燎地跑著,一邊罵自己掉了魂。可是李芹怎麼也沒有提醒他呢,還有噢噢,一向那麼機靈,怎麼也沒發現爸爸少穿了外套呢?其實答案馬德方心知肚明,一個被拆散的家庭臨時相聚在一起,各懷心思,忽略一件衣服又有什麼值得奇怪呢?
馬德方來到了他落座時的地方,他擔心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棉風衣早已不翼而飛。馬德方在那兒站了很久,腦海裡一片空白,終於,他還是回到大街上來。一輛計程車在不遠處停著,似乎已經停了許久,它就像一隻打盹的甲蟲,熄滅了尾燈,沒有再度啟動的跡象。馬德方看見司機推門而出,在他身邊站定,他木知木覺地轉身去看她,她正停在一個煙攤前買菸。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皮夾克,脖子裡繞著一條絳紅色的絲帶,如果修飾一下,這個女人也許會有幾分姿色,但是她的臉色很憔悴,面板幾乎一點光澤也沒有,這使得她失分很多,成了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女人。
她買完煙,重新回到了計程車內,馬德方走過去,輕輕敲擊了幾下車窗,她把玻璃搖下來,一股濃重的煙味隨之逸出。叼著香菸的女司機問,你是要打的嗎?馬德方說,我的外套吃火鍋時忘在店裡了,人現在冷得不行,我想馬上回家去。可是我身上已經沒錢了,你看這隻戒指能不能充抵車費呢。
女司機說,我不要你的戒指,你上來吧。
馬德方說,我要去的地方很遠,在郊區的縣城呢。
女司機說,我不要你的戒指,但我可以送你。
馬德方說,那不行,我還是另外找輛車吧。txt電子書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