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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仍是深邃夜幕,點點孤星。太寧宮的侍奴女婢抬著一架轎輦,在宮道上匆匆行過,在宣政殿的側門裡接出一個人來。
周劍星裹著一件雪白的厚氅,被貼身侍奴檀音扶住臂膀,幾乎站立不住,跪在轎輦之中。
檀音是個年約十八的少年郎,跟隨周劍星多年,此刻著急地扶住他,忙問:“千歲,陛下到底對您……”
他的話被主子止住,看著周劍星疲憊地閉上眼,聲音低微地道:“拿藥。別叫御醫。”
轎輦內側的小匣子裡,是一盒未貼名字的藥膏。檀音看著他褪下雪氅,裡面的白衣被血跡浸透,隨著衣衫揭落而露出血淋淋的傷痕。
是鞭痕。
當今聖上是戰定天下的武將出身,即便是玩笑般地微懲,也足以讓人脫一層皮。何況千歲乃是貴胄子弟。這次陛下動了些火,這是半條命都要沒了。
檀音抓著藥盒的手微微一顫,一邊掉眼淚一邊給主子塗藥,輕聲道:“宮務操勞,您身子又……不如就讓蘭君……”
周劍星皺著眉峰忍耐,打斷道:“應如許是什麼狗脾氣,你不知道?”
“可是……”
“那個晏遲,被安排在了什麼地方?”
檀音抹了一把淚痕,回道:“晏侍郎在靖安宮宜華榭。”
周劍星略微啟眸:“宜華榭?與宣政殿東北方斜對?”
“是。”
“……呵。”周劍星很輕地笑了一下,神色略微陰鬱了一些,“她總喜歡把受寵的人往靖安宮放。然後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在她的宮殿裡含冤受辱、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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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陣陣。
宜華榭是靖安宮最邊緣的宮殿,靖安宮的主位是位居賢卿的蘇枕流蘇千歲,而宮中只有四卿以上的人才可以稱千歲,以下則稱為郎主。
堆放在宜華榭的禮疊成小山,讓百歲和靜成收拾了好一會兒。
最外頭的地界是巡夜女婢和侍奴。被領來伺候的女使燕飛在二門外守夜,裡頭是正值十幾歲的小郎們,在各自的位置當值。再往內便是貼身伺候的百歲和靜成。
夜風寒冽。靜成將窗牖合起,重新填了些炭,轉身便看見百歲一邊兒溫酒,一邊兒在郎主面前嘰嘰喳喳。
受恩即冊為侍郎,的確是古今未有的殊榮。
火爐酒正沸,滿溢位濃郁的香氣。
“郎主晚些喝點熱的,讓靜成跟您打雙陸,棋盤和骰子我放在小桌底下了。您跟他玩一會兒再睡,否則積在胃裡,怕您難受。”百歲掀開爐蓋,取了器具為他斟酒,“您可沒看見,今天尚宮局的那幫人有多諂媚,還叫我哥哥,我才十五歲。他們哪是叫我,那是巴結著您呢。”
月白窗紗覆在窗上的木稜間,被燭光映上一半的影子。
晏遲身上是一件淡青的長衫,外罩已褪去,露出內裡纖瘦的腰身跟脊背。此刻端正地坐在軟席上,小几上放著一卷攤開的書冊,下方是手抄的《華嚴經》。
百歲呈上溫酒時,探過去掃了一眼,道:“郎主,您這習慣倒像是周貴君。周千歲也愛抄這些個東西。”
晏遲略微怔了一下,問道:“周貴君?”
“是啊,宮裡人都說貴君心慈信佛,他的兩個侍奴,一個改名叫檀音,一個改名叫檀慈。是闔宮都要敬讓幾分的人……郎主,您怎麼好像悶悶不樂的。”
晏遲伸手取杯,讓酒水沾了沾唇。他未先回答此話,而是道:“那你……對孟公子,可有了解?”
他昔日久居寂雨小築,深居簡出,孤僻成性,所知並不多。但也許幾日之後,孟知玉就會過來相見,他得把阿青要回來。
“孟公子啊。”百歲撇了撇嘴,“少爺性子,都說是個頂難相處的郎君。養的那隻狸奴,還將其他的郎主抓傷過呢。可他向來嬌縱,跟聖上撒個嬌,也就好了。”
火爐聲未止,水沸陣陣。正當此刻,二門外忽傳來人聲,一個當值的小侍奴闖入內室中,稟道:“郎主,孟公子到了。”
隨即,人未至,貓叫聲率先進入耳畔。夜中冷沉,院裡反而鬧得燈火沖天。孟知玉撩開珠簾,站在內室邊兒上,目光驟然向這邊投來。
“上青雲的感覺如何,”孟知玉笑道,“晏侍郎?”
他懷中玄貓跳下地面,來回遊蕩地走了幾步。
晏遲旋即起身,行了一個極標準的君子之禮,道:“夜安,孟公子。”
孟知玉的目光挑剔地往他身上轉了轉,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