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衡州城邊界有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小鎮,鎮上人煙稀少,鋪子也沒幾家,更別說走動的人了。尤其一到夜晚,街道上幾乎看不見一個身影,連飛禽走獸都很少來光顧這個鎮子。
小鎮上有一處已經荒廢多年,破爛不堪的宅子。說它是宅子還是好聽的,真要說起來它可能更像一座鬼屋,雜草叢生,風一吹就能聽見裡面不斷傳來的吱唔聲。知道的明白那是房屋破敗,加上野草搖曳傳來的雜亂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裡面鬧鬼,半夜哭泣,所以鬧聲不斷。
那房屋是真的破敗,隨隨便便抬頭都能看見半吊在房樑上的木頭,搖搖晃晃,指不定哪天就啪一聲落下來,然後再沒有遮蓋之物。宅子裡的雜草長得很茂盛,用茂盛這個詞都不夠誇張的,如顧黎這樣八歲的孩童站在裡面都只能看見一個腦袋。
正因此,那宅子已經許久沒有人進去過,無人想去打擾。
正因此,那裡面住了一個人,不擔心任何人的打擾。
那是前幾日在無隱寺走過一趟看過一次人間的乞丐。
他看過一次人間,又回到了這方鬼獄。
宅子沒有光,只能透過月色看見有一個顫巍巍的身影從屋裡僅有的一塊木板上艱難爬起,扶著嘎吱作響的木牆一步一步挪到門口,找一塊石頭坐下,靠在身後那根不知已被他靠過多少次的木棒上,抬頭仰望星空燦爛。
老人常說,人死後會化為天上的星星,用另外的方式守護自己的親人。
可他找啊找,看啊看,卻怎麼都找不到那顆他想看見的星星。
他不知道是那星星躲了起來不想讓他看見,還是他已經走到時間盡頭,早已看不清那顆守護他的星星。
心口處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置之不理,渾然忘卻了疼痛。
他知道,那裡有一條蟲子,已經在他心口處紮根幾個月。五臟六腑都已被它啃食乾淨,終於輪到他的心臟了。
他其實有本事弄死那條蟲子,可他什麼都沒做,任由那蟲子在他身體裡肆虐掠食。有的時候他甚至嫌棄那蟲子速度太慢,啃食這麼久也沒把他消耗殆盡。
他不傻,他知道有人給他身體裡下了蠱,藉著那天他失去理智的時候。
可是他真的已經不想去深究。
這世間早已沒有他眷戀之物,那些想讓他死的人,他也懶得去找他們算賬。
或許他還得感謝他們,讓他有一個很好的藉口去另一個世界找人。
他很早之前就不想活了,可是他不敢自殺。
他怕去到另一個世界找到那抹翩翩起舞的身影時那身影問他,他這麼厲害為什麼要自殺,他答不上來。
所以他只能選擇他殺。
幸運的是,他們替他做了這個選擇。
如此,他便能安心去找那抹身影了。
月光慢慢從指縫間溜走,偶爾打在他還仰著頭找星星的臉上。
那臉上的血絲比之那日在無隱寺又多了不少,他整個人看起來和一具骨瘦嶙峋的屍骨沒兩樣。只唯一區別是還有凌亂不堪的頭髮和衣不蔽體的外衫。
處在這座宅子裡,無人察覺,無人在意,衣不蔽體便衣不蔽體吧,他連自己還有幾日可活都不知道,還在意那些做什麼。
“起風了……”耳邊忽然想起那大師說的話。
那大師問他,
“風聲將至,你真不願醒來嗎?”
他不願。
他在自己的夢裡活得好好的,不需要看這世間一張張醜惡的嘴臉。
他其實也曾試圖掙扎過,可掙扎的結果就是現在躲在他心臟處正啃食他身體的那條蟲子。
所以啊,他放棄了掙扎。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風了!早就沒了!早在四五年前就沒了!!
現在告訴他風聲將至,晚了!
眼角忽然有淚水滑落,他忍不住伸手去擦拭。當察覺有冰涼觸感自枯老的手背傳來時,他忽然感覺心跳漏了一拍。
就是那一拍,他明顯察覺身體裡那條蟲子似乎沒了動靜。
而遠在江北的夜家,扶陣塔第七層,無人照看的玉簡在此時忽然閃爍片刻,然後徹底黯淡下去,再沒了光亮。
破舊的宅子裡,呼吸越來越微弱的乞丐連支撐自己繼續靠在那木棒上都做不到。
“咚”的一聲,人翻倒在地,滾進那簇雜草叢中,片刻便被徹底埋沒。
只有高高的草叢輕輕搖曳,不知在向誰訴說今晚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