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日光下的無聲海潮,著實像拍濺於岸的波浪。比起某位將道道海浪穿於身上的不知名女神,女孩更像是從深海游來的一尾人魚,僅有上半身從海沫中升起,飄搖地浮出海面。很難不猜測,那長長的裙襬正是為了隱藏一條魚尾才會如此厚重,畢竟,女孩是獻於大海的新娘。
因樂隊撤走而陷入沉寂的舞廳,在灰新娘的步輦到來之後,帷幕間終於再度有聲音盤旋迴響。
圍站一圈的侍者拉起了手,垂首吟念;灰袍之人則高舉起掌中的玻璃缸,大聲誦唱。儘管眾人的發音冷硬冗長,那頗具節奏的韻律仍然揭示了真相,不錯,他們所吟誦的,正是一首迴環反覆的讚美詩歌:
【祂自星辰降臨深海,
你由波濤送往陸泮;
天命所歸,你作祂的新娘,
愛與歡愉伴你身旁!
祂的慈唸經你口訴,
祂的盛怒由你口呼;
眾望所至,你作祂的新娘,
灰色之王永受榮光!】
賓客隊伍之中,貫山屏壓低了聲音,同步為王久武翻譯出讚美詩的內容。
他平靜的嗓音被狂亂的聲浪裹挾,逐字逐句,令理性與狂熱在青年耳中碰撞。
“灰色之王!榮光的新娘!灰色之王!毒與蜜的新娘!”
此起彼伏的頌唱,步輦搖盪,恰如一艘畫舫乘著聲浪,飄然駛向賓客站成的隊伍。
不知是按姓名還是按年齡排序,那個與王久武共舞一曲的小姑娘,正顯眼地站在面南隊伍的第一位。玫瑰色的紅潮淹沒了她白皙的肌膚,小姑娘望著灰新娘的雙眸閃閃發亮,神情興奮,目光歆羨。“選我,選我”,王久武看到她唇形翕動,無意識地念叨祈禱。
小姑娘甚至悄悄踮起腳尖,為的只是讓自己的身姿顯得更加挺拔高挑。
然而步輦還是徑直從她面前經過,毫不留情,沒有分秒停駐。
失落如霹靂擊中了小姑娘,她重重跪了下來,將未被垂青的可愛五官埋於地板之上。
隨後,更多落選的人也跪了下來,同樣羞愧地藏起了自己的臉。
而灰新娘依然端坐於步輦之上。
她幾無動作,僅是偶爾側目,淡淡瞥向兩側諸多混血的容貌,冷漠面對他們眼中閃爍的光芒。多年以來,她已習慣於沐浴眾人的注視,卻從不給予信徒任何回應;此時此刻,她所思所想,也只有這幫人速速跪地俯首,停止向自己投來那些或是浸透狂喜、或是隱有嫉妒、或是飽含羨慕的目光。
忽然。
如陽光穿越了冰層,灰新娘已經麻木的心靈,忽然感知到有一道與眾不同的目光,一道夾雜著關切與擔憂的目光。
——貫山屏正抬首望向步輦上端坐的女孩。
他的確時常奔走於一線偵查的現場,但總歸沒有一線執行任務的經驗,縱然外表完美地套著亞歷山德羅先生的皮殼,卻還是難免疏忽,無意識暴露出自己那顆屬於檢察官的心臟。他在想,雖然看不清身形相貌,但結合孫躍華的描述推算年齡,這個女孩如此年輕,為何會深囿異教?
檢察官憶起了自己曾提審過的幾個女犯,她們之中,有不少女孩是受拐受騙才步上邪道。
心生惋惜與同情,貫山屏望著步輦上的灰新娘,眼裡看到的只是另一個誤入歧途的姑娘。她應該過正常的生活、有光明的未來,檢察官默默思忖,無論如何,絕不該是被人架在肩上游行、似木偶泥胎一樣。
——灰新娘驀地有了動作。
她抬起手掌。
六名無相使徒身形一震,步輦立刻疾行過剩餘未經挑選的賓客,一路直奔隊伍末尾,正正停在了貫山屏面前。
低低挑撩開厚紗的一角,灰新娘伸出一隻玉手,微勾指尖,示意男人上前。
貫山屏抿唇藏起了驚愕的神情,下意識向身旁的青年看去一眼,旋即穩定心神,順她心意,走近步輦。
見他如願近前,那隻如月光凝成的手短暫地收了回去,重歸厚紗結成的繭,沒入女孩櫻唇後的兩排貝齒之間。待它再從紗下伸出時,已有鮮紅液體汩汩,滴落纖長的指尖。緘口不言,灰新娘默默抬指,將自己的血細細塗在了貫山屏唇上,這抹豔麗,瞬間點亮了男人俊美的容顏。
“歃血之儀——禮成!”
攝燈人蒼老的女聲如此呼告。
霎時間,除了手拉手圍站一圈的侍者與依舊伏地埋首的賓客,舞廳裡的一切生命都開始向檢察官靠攏。攝燈人與灰袍的無相使徒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