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駭中完全恢復。
然而引領沉海秘社的攝燈人多年來閱人無數,已然透過那雙墨黑眼眸,看穿這個男人下意識的偽裝,認出他極力想隱藏的某種殊於常人的冷漠與麻木。目睹死亡其實沒有讓貫山屏產生多少情緒波動,他肢端後續的戰慄,只是模仿出來的機械顫抖。
“亞歷山德羅先生,你靠這張臉一定騙過了不少人。”
雷婭譏諷,“你連自己的生命都不愛惜,卻還想裝得珍視別人的性命?”
不過她並不在乎這個檢察官臻美皮囊下是否有一顆生來扭曲的靈魂。她只是討厭他,尤其討厭他鎮定到甚至顯得淡漠的神情。
與人性無關,在貫山屏身上,雷婭看到了一些與提摩泰希相似的特徵。不苟言笑的冰冷麵孔只是表面,她憎惡他們將自己的意志施加於他人身上時,那副理所當然的坦率態度。不管是那雙淺灰的眼瞳,還是這雙墨黑的眼眸,他們難道不都是自說自話,強拉別人配合自己演出?
“甚至不問一句我們是否想要你的保護。”
雷婭喃喃自語,全然無視貫山屏流露的困惑,“像你這樣的人,真是傲慢極了……”
她可是清楚記得。在貫山屏抬腳踏上大船的一瞬,他身後那個青年的臉上,浮現出墜入深淵的真切絕望。在此之前,褐眼的青年分明已擁有殊死一搏的覺悟,卻被檢察官強行擋住去路。
她可是清楚記得。俊美的男人自顧自說著用命換褐眼的青年平安抽身,但哪怕他回頭多看一眼,就能看到他想保護的人在聽到這一句時,瞳中分明光彩全無。
與你並肩共赴死亡的終局,和,被你以保護之名從彼此命運中排除。
……為什麼你如此輕易又專橫地替我做了決定?
那個青年一定很想問為什麼。
——就像她當時看著那對生著淺灰眼眸的孿生姐弟,問提摩泰希,為什麼。
“祂需要一個新娘。”
“所以?”雷特瑞絲訥訥追問,他的聲音到不了她耳中。
“許以戈爾德瑪赫之名,那個女孩會成為祂的新娘……不是你了,也不會是未來你和我的孩子。這樣,即使偉大婚禮到來,你們也能活下去。”
蒼白男人低聲說著,不再解釋更多。他將那對姐弟遞到雷特瑞絲懷裡。她接了過來,渾身發抖。
是的,為了他,她願意穿上婚紗引頸受戮,哪怕最後只換來那個男人虛幻的思慕。
但這不代表她願意接受提摩泰希的全部——自以為是的背叛,不切實際的承諾——她天真的愛情崩塌了。
從那時起,淺灰成了金髮姑娘最厭惡的顏色。
也是從那時起,提摩泰希只把雷特瑞絲的畫像掛在身邊,徹底將她隔絕於信徒的視線。她被交由赫夫曼看守,甚至不得從輝公館中離開一步。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歲月使皺紋爬滿了這張青春的臉,也抹掉了上面無憂的笑顏。窗外樹葉萌發又凋落、凋落復萌發,夜夜守著月色裡飄忽的淺灰輝光,金髮姑娘臉上紅斑漸漸難消,額頭青筋日益浮凸,終於比年長的丈夫更為衰老。
她本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在輝公館中。
直到那個寒冷的深冬,那個多霧的清晨,那場血腥的大婚。
雷特瑞絲在臥房知曉了提摩泰希的結局,那時她正在用當初提摩泰希送她的象牙梳子,梳著已經暗淡的一頭金髮。她安靜地聽著赫夫曼帶來自己丈夫被警方擊斃的訊息,心裡想的卻是,那個男人連往生之路都不帶上她了。
教主死亡,灰新娘失蹤,沉海秘社分崩離析。
或許她的噩夢也要結束了。赫夫曼告訴她,她可以就此返回家鄉,當這近二十年時光只是大夢一場。
“不。”
雷特瑞絲折斷了象牙梳子。
她起身,走出輝公館大門。
將身上華裙換成灰色罩袍,金髮姑娘連自己的名字一齊改掉。“雷特瑞絲”天真痴情,是柔順的妻子,只能愚忠地為丈夫殉道。
而“雷婭”,“雷婭”是撕碎獵物的雌狼。
狼群的女王會將敵人踏於足下——就像她現在正踩著眾人的鮮血,連東埠最好的檢察官也倒在她的腳旁。
“回到你先前的問題吧,”雷婭嘶聲說道,“是否是無謂的殺戮,你很快就會知道。”
待大魚像完成,攝燈人便指揮親信將檢察官吊起,貼近那張畸形的魚形面孔。許是重力作祟,貫山屏的身體開始陷進這尊怪異柔軟的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