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白蕊坐在文氏不遠處,略聽見一些動靜。
她陰陽怪氣地說道:“左相夫人身子骨本來就弱,許是最近忘了吃藥,舊疾復發了。可憐見的,看她這印堂發黑的樣子,怕是個短壽的。”
這話明擺著是在罵人早死。
文氏卻不敢生氣,連忙推開穆雪寒,嗓音虛弱地說道:“我自己一個人坐一坐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穆雪寒很是詫異地看了史白蕊一眼。她還以為這位姑奶奶與文氏關係很好,未料竟是這般針鋒相對。
不過文氏的確印堂發黑,黴運罩頂。她丈夫很快就要致仕,她家的境況必然一落千丈。
不過這沒什麼,雪中送炭總好過錦上添花。破船還有三千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左相風光的時候,文氏必然積攢了許多人脈和錢財,這些東西她都可以想辦法拿到自己手裡。
而且文氏性情尖刻,是一杆好用的槍,說不定往後會有大用。
穆雪寒心思轉了一圈,越發不願放手。
“文姐姐,你別逞強,你看你身子都在晃。走吧,我帶你下去。”
她拉著文氏就要起身。
文氏哪裡敢?她若是跟穆雪寒一塊兒走了,天知道這些人會在背後怎麼編排她的是非。
她說她已經打消了坑害方眾妙的念頭,她說她與穆雪寒絕非同類,這些人會信嗎?她現在是黃泥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因一念之差,她自己把自己給害慘了。
文氏急得要命,全身都沒了力氣,只能任由穆雪寒把自己拉起來,拽著往後院走。
就在她絕望之時,客廳裡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左相大人暈倒了!”
文氏連忙轉頭看去,只見紀尋風腦袋栽在桌上,發冠掉在地上,雙眼緊閉,面色發青,已人事不省。
廳內一片混亂。
關鍵時刻還是方眾妙穩得住。她揮退圍攏過來的眾人,抓住紀尋風的手腕診脈,而後從隨身攜帶的針囊裡取出一根銀針,輕輕刺破紀尋風左右兩邊耳垂,擠出少許血滴。
只是須臾,紀尋風就悠悠轉醒,面色好看很多。
“我怎麼了?”他迷迷糊糊地問。
方眾妙嘆息道:“你肝氣鬱結,又喝多了酒,致使血凝不暢,暈厥過去。我給你開一副養肝護肝的方子,你平日裡少思多動,遠離煩憂,慢慢也就好了。”
紀尋風苦笑起來:“我女兒那個樣子,你讓我怎麼少思多動,遠離煩憂?”
他沒敢提妻子的事,但在座的人誰不知道?
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紀念晴把自己作成那個樣子,都是因為她娘教得好。
紀尋風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謝過方眾妙,萬分頹喪地說道:“下官身子不適,只能先走一步。擾了國師的宴席,下官明日再來謝罪。”
方眾妙擺擺手:“小事,謝罪談不上。我送左相一程。”
她站起身準備送客。
紀尋風再三推辭。
文氏硬著頭皮跑進來,抓住丈夫冰冷的手,勉強與方眾妙告別幾句。
夫妻二人相攜離開,背影漸行漸遠。
眾賓客紛紛起身目送。
穆雪寒站在原地,滿臉微笑,牙關卻暗暗咬緊。
方眾妙瞥她一眼,玩味地忖道:【文氏遷移宮裡那條連著穆雪寒的青線消失了。她往後不會與穆雪寒扯上關係。】
【倒是左相的遷移宮中有火鈴化忌,表明他很快就要背井離鄉,遠去漂泊。】
【他陰差陽錯帶走文氏,倒叫文氏避過一個死劫。】
【這就是夫妻。即使一人命數將隕,只要另一人願意託底,總還有轉機。】
【穆雪寒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穆雪寒低頭看看自己空空蕩蕩的雙手,眸色暗了暗,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原位坐下。
聽見慢慢飄散的心聲,紀尋風高懸的一顆心終於落定。帶走妻子果然有用,只是往後餘生,他再也不能回到故土。
他抬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無比苦澀地嘆了一口氣。
文氏想道歉,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總覺得是丈夫的傲慢害了女兒,可現在她才明白過來,是自己從小就沒教育好女兒,才會導致後面那許多悲劇。女兒狹隘的心胸全都是從她這裡學去的。
文氏一路走一路流淚。
夫妻二人相互攙扶著爬上馬車,相顧無言。
不知沉默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