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丘城東,東海絕境。
狂湧的大海將一個個小丘吞沒,沈梒所站立的小丘此刻更像是瘋狂海浪中的一座小小的孤島。狂暴的海浪翻湧著,卷噬著,似要將天地間的一切扯碎。
海水早已浸透了少女的全身,鹹腥而猛烈的海風帶來的是刻骨銘心的絕望。滅世的天災面前,有多少人的生命轉瞬即逝,又有多少人流離失所。背後那座號稱巍峨宏偉的龍丘城,在眼前瘋狂的大海面前,顯得那麼渺小。
可沈梒卻依舊堅持著,她淡紫色的衣裙早已被撕扯得凌亂不堪,當海浪一次次拍過,裹挾在其中的樹枝石礫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鮮紅的傷口。
她的家族從來不會放棄。沈達如此,沈華如此,沈梒也如此。
淚水劃過少女的臉龐,又在下一刻被吹散在風裡。
家族的每一代人,都被一座名為命運的大山壓得喘不過氣。風系血繼術師,本質上是堅持與絕望的交織。無論是掙扎,還是努力,他們都在命運的漩渦中找尋那可能屬於自己的痕跡。他們想要改變,想要在漫天花海里大笑,想要漫漫長夜裡放肆哭泣。可最終,他們卻窮盡一生,一路奔跑,一路追逐,將盛開的櫻桃花永遠留在那個美麗的春季。
“無誑,無妄,無痴,無忘...”
“無誑,無妄,無痴,無忘...”
“無誑,無妄,無痴,無忘...”
沈梒的眼神已經開始有些渙散,巨大的焏術不僅僅消耗著她的神智,也消耗著她的身體。風聲淒厲,當日月雙星於空中相交,黑紅色光暈遮天蔽日,一堵巨大的海牆從空中壓了過來,毀天滅地。
也許,這便是家族最後的終結吧。宿命啊,將我忘掉吧。沈家已經累了,已經再也跑不動了。
就這樣吧。
忽然,一隻手,輕輕搭上了她單薄的肩。
那是一隻長滿白色毛髮的手,手掌處是枯黑乾癟的面板,指甲似是很久沒有打理過,藏滿了汙泥。
可不知怎的,在這天昏地寒的東海絕境,巨大的海嘯浪潮之下,那隻手的掌心居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溫暖。
手的主人是一名形如白猿的男子,雜亂的白毛在海風的撕扯下顯得有些凌亂不堪。風吹開他額上的長毛,顯出他醜陋而枯瘦的一張臉。密密麻麻的皺紋爬上他的眉梢,在眉心處褶皺的縫隙裡,點著一枚青黑色的痣。
三年前,他在龍丘城外的惡戰中,終不敵夜屠魔的魔爪,困埋於城外的土丘之下。
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可如果說死,他早就已經死了,不是麼?
多少年了,以不動風館強行壓制著血影凋零,喪失神智,最後淪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所守護的那個光明王早就化為一具土下的白骨。他所痛恨的夜屠魔,自己終究是沒有戰過。
他曾以為,罷了,這龍丘城外的土丘也許便是自己最終的歸宿。父親沈達已死,女兒沈梒又不敢認。從此,這世界便再與他無關。生與死,又有什麼區別?
鬼影白猿?那名號也不知是不是一種羞辱。
他叫做沈華,沈清風。
在失心谷的小島上,還長著一棵他親手栽種的櫻桃樹。
在這毀天滅地的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撤掉了自己的不動風館,來到那個自己一直不敢面對的人身邊。
地獄的狂風,滔天的海浪。
我在生與死的邊緣徜徉,認不清來時的方向。
時光如此滄桑,你也許早已忘卻了我的模樣。
可我心依舊在跳動,讓我無法忘懷的,是你淡紫色的衣裳。
宿命從不曾放過我們,那是永世的業障。
我從地獄裡來,終將向地獄裡去。
只剩我孤身一人,迎著黑暗,逆流而上。
排山倒海,魂飛魄散。
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可那又何妨?
能看到你,便是天堂。
因為這世上的某處,有那麼一朵櫻桃花,仍在綻放。
“爹!”當認出面前人的那一刻,沈梒早已淚如泉湧。
於是,在東海絕境的孤島之上,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似乎有幾團力量在扭動。
這力量開始的時候很小,很不起眼,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這力量便在轉瞬間變得澎湃而洶湧。強大的焏術力在極小的空間內扭動著,打著旋。
冰冷的丘石上,隨著一句句吟唱聲漸起,那力量終於被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