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山外走著。
十幾年壓抑著的情緒,在他的胸中猶如火焰,不斷激勵著他。
即便是天地傾覆,我也要到外面去看看!
然而就在他一路到最高的時候,眼見四野蒼茫,山外的天地高闊,一眼過去望不見盡頭,心中卻突然生出了畏懼來。
也是在這時候,他終於想起來,自己從來都沒有在外面生活過,如果見到人,他應該說些什麼,走上道路,又該往哪邊走,夜裡睡在哪裡,吃飯又該去哪裡?
山谷裡沒有銀錢,他出來的時候可以說是孑然一身,又能去得了哪裡?
“為什麼不試試呢?”正當時候,他突然聽見了耳畔有一個聲音,低沉、穩重、溫和……最重要的是,熟悉。
他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冷了下去,當他轉過身,他的師父正站在他的身旁,和藹的目光正注視著他,那裡面,沒有怒氣,反倒是有幾分鼓勵。
“師父。”他跪了下去,畏懼地道:“弟子……”
“不用害怕。”師父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我沒有怪你。”
等到他猶豫著在攙扶之中站起來之後,師父又繼續重複剛剛的話笑著道:“為什麼不試試呢?”
“試……試什麼?”他有些顫抖地問。
師父遙望遠方,寬大的袍子在風中輕輕飄蕩,有那麼一刻,甚至讓人以為他會就這麼飄起來,隨風而去:“這世界很大,大到你甚至一生都很難走完,而山谷很小,小到只不過是這座山頭到那座山頭的距離。”
師父低下頭,寬闊而又粗糙的大手撫摸著他的頭:“可世界大了,也就變得複雜了。這天下有那麼多人,有好人,有壞人,有裝作好人的壞人,也有裝作壞人的好人,當然了,最多的,還是連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都弄不明白的普通人。而你會和他們相識,相交,為友,或者為敵,攜手共進,或者是你死我活。”
“但這些都不重要。”師父微微笑了起來,“或許你會遇見很多事情,認識很多人,但這些都只是你用眼睛看見的表象。而眼睛,往往會欺騙自己。你得學會不用眼睛去看東西,才能真正看清他人,和自己。”
他那時候還只覺得不解,臉上還掛著淚珠,怔怔地看著師父,艱難地道:“弟子……不明白。”
或許所有人都覺得像是他這樣的人,一定年輕時候就已經是嶄露頭角,為人側目。
然而他卻仍然記得,那一夜,他並沒能下定決心離開山谷,而是繼續回到房中,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正午,接著,他繼續開始苦讀,這一讀,就又是十幾年。
後來的某一日,稷上學宮多了一名兩鬢染霜,年紀卻不過三十歲的青年人。
短短几年時間,他從一個身無功名的普通學子,一躍成為墨家最受關注的青年將官,三十八歲那年,他出任墨家上將軍,領著十萬兵將,與諸國聯軍一戰而名震天下。
算到如今,他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戰事,贏得過多少榮譽。
只是現如今的他,卻反而生出幾分寂寥。
他懷念山谷裡的一切,哪怕是與油燈相伴的孤獨,此時都顯得那般彌足珍貴。
而他的師父,在他尚未看完所有的藏書時就離開了山谷,他將那幾畝長著秧苗的菜地,和那整座樓裡的藏書都留給了他,從此不知所蹤。
他想要回去,回谷裡親眼看看那一草一木,一山一樓,想來那是他一生中最為平安喜樂的時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