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鉅子積威深重,百官在這一聲低喝之中迅速地冷靜了下來,紛紛停下腳步回頭,想到自己剛剛的慌亂,都有些羞愧臉紅——自家鉅子穩坐泰山,作為臣子又怎能混亂至此,真是丟了國家的臉面。
而當他們注意到商大夫和仲夫子他們身後站著的官員一臉凜然,一動不動,也頓時肅然起敬。
這時,大殿再度發出了一聲轟鳴,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地下崩裂開來,劇烈的震動使得整個大殿上下抖動,沉重的銅燈火焰猛然搖曳著,似乎受到了這種異樣震動的驚嚇。
但百官群臣此時顯得安穩了許多,沒有人再匆忙躲避,也沒有人打算逃離,眾人反而在一些人的呼喝之下,開始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丟了酒爵的人找回自己的酒爵,或站或坐,再次營造出大朝會應有的一股氣勢。
誰也不知道這些震動到底因何而起,這歷經近千年滄桑的大殿又會不會在這樣的震動之下坍塌,所有人此刻都已不再畏懼危險,甚至隨時可以坦然地面對死亡。
眾人都恭敬地等待著鉅子接下來的發言。
這天下任何一國,恐怕都很難做到如此臨危不懼,這便是稷上學宮沉澱百年的風骨。
當年前朝暴君在位,稷上學宮的學子立於朝堂之上,縱使暴君盛怒,死傷數百人後依舊敢於直言進諫。
那種視死如歸的氣勢,傳至今日仍未完全散去,那些寧死不屈的英靈們此刻好似縈繞在大殿之內,給眾人平添了許多勇氣。
大殿厚重的大門緩緩被開啟,幾名墨者步履匆忙地從大殿之外走了進來,一路順著地毯走至臺階下,隔著數丈的距離單膝跪地,冷靜稟報道:“鉅子。”
鉅子注視著香爐上飄散的煙霧,輕聲道:“是不是機關城出了什麼事情?”
一名墨者領袖沉聲答道:“是的,鉅子。不知為何,天機輪驟然停止了運轉,機關城內部似有機關損毀,禁軍統領已帶人去查驗,但……論起機關術,只怕他們幫不上什麼忙。”
“我知道了。”鉅子點了點頭,大概也明白了墨者這番話的意思,隨後微微抬高聲音喊道:“慎釐。”
一名長鬚老者緩緩從案後起身,走到地毯上對著鉅子作揖道:“老師,學生在。”
“這是慎夫子……年紀看起來大了一些,卻是鉅子的首席親傳弟子,墨者的事情,大半都是他在管……”盧越人看到阿布微微露出了訝異的神情,一旁解釋道。
阿布點了點頭,他在太學堂讀書的時候當然聽過這位慎夫子的大名,知道他非但統領眾多墨者,還是墨家繼公輸般、鉅子墨狄之後的機關術總教習。
鉅子注視著自己這位學生,看見燭火映照出他那蒼老的臉頰,一時竟有些失神。
是啊……首席弟子已然如此垂垂老矣,自己在這個位置上是否坐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兩眼昏花,逐漸看不清這天下大勢了?
“慎釐。”鉅子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禁軍不通機關術,你身為機關術總教習,機關城的事情理應由你負責。速速帶上你的學生,一個時辰之後,再來回我。”
“是。”慎釐恭敬地雙膝下跪,寬大的袖子隨著他恭敬的禮儀而飄蕩。
跪下去的時候,他好像一棵經歷了百年風霜,不堪重負的老樹,可一旦當他站起來了,卻又好像一把重新磨洗過的劍,隨時可以亮出鋒芒,他輕聲朝身後點了十餘個名字,一行人快步就出了大殿。
仲夫子和商大夫此時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息,總覺得這震動來得蹊蹺,絕不僅僅是機關出了問題那般簡單。
想到某一個可能,仲夫子輕輕開口,用嘴型說出了三個字,幾乎是在他吐出最後一個字的同時,商大夫的目光立即銳利起來,好似一把利刃正在向外吐露鋒芒。
……
墨家機關城,這座恢宏的宮闕建造在稷城的武威山之上,幾乎是一座立於稷城中心的“城中之城”。
它向北數十里可達稷上學宮,向東則延綿至前朝王宮,數十丈之高的天機輪水車一座座傲然屹立在那湍急的瀑布之下,如同一個個沉默的巨人,水流沖刷下他們日復一日轉動著,帶動了無數隱沒在湖水之中的齒輪,成為機關城源源不斷的動力源泉。
這是十萬民夫和墨家歷代機關大師辛勤勞作的成就結晶。
近百年來,幾乎每一個來過這裡的人都會驚歎於這番奇景,甚至有些人根本無法理解這其中的智慧,更無法理解那密密麻麻的齒輪背後,到底守護著怎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