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孫家宅邸。
“老爺,老祖宗在書房等您。”剛一回家,孫既安就聽見了老僕人不急不緩的聲音,他甚至都不需要轉頭,就能想象出老人滿頭花白的頭髮,和滿是褶皺的臉頰,他太老了,就像是父親一樣……
他點點頭,輕聲道:“我馬上去。”
他穿過庭院,走過長廊,長廊的兩側,有錦鯉浮上水面。這些錦鯉被人養得太久,早已經失去了靈動,只知道像是傻子一般在湖中緩緩擺動自己的魚鰭,卻在看見人影的那一刻,紛紛聚集起來爭食。
孫既安看著這些錦鯉,心中卻是平靜無比,只是心裡默默地想著,自己會不會是那條唯一能躍出水面,跳過龍門的鯉魚呢?
他搖搖頭,把這種想法甩到腦後,現在,他要面對的,是那常年威立於世家大族的頂峰,同時也雪藏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他的父親,孫鍾。
書房內沒有點燈,他知道孫鍾就喜歡在黑暗裡,偶爾遇上皎潔的月光照射入房內,他更會格外開心。
所以他開啟門,卻沒有關上,任由月光照射進來,在地上撒下一縷雪白。
孫鍾躺在躺椅上,合著眼睛,身上的毛皮毯子被風吹得微微顫抖。孫既安想到自己的父親這些日子患了風寒一直好不了,現在吹不得風,又走到門口,打算把書房的門關上,卻聽見背後傳來了蒼老的聲音。
“別關。”孫鍾微微睜開了眼睛。
孫既安的手已經握在了門上,卻還是放了下來,轉身,對著自己的父親作揖行禮。
“父親。”孫既安道。
孫鐘的眼睛睜開了,他的眼周佈滿了皺紋,因為風寒耗掉了他本就不多的活力,此時眼皮都微微有些耷拉,只是眼皮遮蓋下的一對眸子,依舊深邃而銳利。
人說老謀深算,孫鍾就是這樣的人,隨著他的年歲越發增長,旁人已經難以看透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但孫既安知道。
“你今晚進宮,與丞相商議了什麼?”孫鍾當然知道今晚孫既安進宮的事情,心中微微生出些疑惑,卻又無法確定究竟是何處不對勁。
孫既安溫文爾雅道:“是國事,父親。滄海和唐國有了新的動向,已經暗中聯兵,擇機準備開戰了。”
孫鍾輕輕點頭:“那你們商議出了什麼結果?這樣的事情,想必大將軍也在場吧?如若出征是要去哪裡?邊境?還是墨家?”
“還不好說,丞相也沒有直接做決定。”孫既安點點頭,門外的風微微吹動了他的髮梢,他卻不在乎這夜裡的涼意,伸手把孫鐘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溫和道:“這樣吧,父親,兒子把整件事情都跟您說一遍。”
父子兩人就在這皎潔的月光之下,輕聲低語,孫既安依舊保持著平靜的姿態,聲音不急不緩,吐字清晰。
反倒是孫鐘的眼皮耷拉得更低了,顯出了幾分疲態,看來這場風寒真的是動搖了他的根本。
等到聽完,孫鍾輕聲道:“諸葛宛陵是在試探你。”
“我也是這樣想的,父親。”孫既安道。
孫鍾頓了頓,看向他的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麼,片刻後才輕聲道:“你素來謹慎,為父對你也十分放心,但既然你知道他是在試探你,你為何要冒這個頭?須知我從小就在教你,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你的計謀,高長恭聽不出,難不成諸葛宛陵還聽不出?”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感慨道:“那個人……可是讓為父都看不透的啊。”
孫既安靜靜地聽父親說完,這才點頭,道:“父親明鑑。若是以往,有關於這種問題,我必然是儘可能迴避。但現如今父親讓我當了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哪怕是想要藏拙,也總會有露出來的一天。倒不如不藏,把該說的話說了。”
“只怕未必。”得病久久不能痊癒的孫鐘上下打量著孫既安,目光不像是個父親在打量兒子,倒像是一個屠夫在打量即將屠宰的豬,帶著幾絲殺意,但這幾分殺意,很快就收斂了起來,化作疲倦和無奈,發出一聲感慨,“看來……平日裡看似乖巧的鷹,終究有一日是要自己飛去那片天的。”
孫既安面色不變,仍然是溫和地道:“父親不必這樣說,在您面前,那隻鷹終究還是雛鳥,哪怕已經能張開翅膀,終究還是不肯離去的。”
孫鍾搖搖頭,微微咳嗽了一聲:“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麼?”
孫既安恭敬一禮,道:“父親的吩咐,兒子不敢不聽。兒子只是見父親這些日子身體並不怎麼康健,怕父親聽了耗神,耽誤了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