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城樓上,當值的老張頭舉著火把望向城外,眼神閃爍,雨後整個城外的曠野都瀰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雖然並不至於影響他雙眼的目力,可不知怎的,他總有些不安。
這些霧氣……彷彿馬蹄踩踏而出的滾滾煙塵,向著這個方向不斷前進。
“校尉,怎麼了?”就在他的身旁,有一名持矛的軍士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整理自己的鎧甲。
老張頭看著他,笑了笑,道:“可能是老毛病犯了,有點風吹草動就覺得有大軍突襲。”
“怎麼會,這可是定安城,哪兒來的大軍突襲?就算是當年荊吳的高長恭那八千青州鬼騎,也沒能打到這兒來呀,難不成是天兵天將?”持矛的軍士跟著他一起笑,他知道這位校尉是從軍三十多年的老兵了,雖說時至今日才窩窩囊囊混了個校尉,但肚子裡裝著不少故事,大家都喜歡聽他說一些當年打仗時候的事兒。
其實今夜他如此表現,眾人也並不奇怪。
他們本不是守衛這座這座城門的軍士,而是李岐將軍的部下,既然是要兵諫,控制百官的同時,自然也得控制住整座定安城,城門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今夜的動盪,不僅僅是宮中百官意料不到,即便是他們這些親身作為的小卒們也完全意料不到。
一萬定安軍,本是在李岐的控制下,是拱衛王城最重要的一支力量,然而就在今夜,卻突然成了叛逆,不但控制了定安全城,甚至已經浩浩蕩蕩闖入宮內,要行那逼宮之事……
兵諫?
那得是勝利者才有資格用的說辭,若是敗了,他們這些人一個個都得被打上逼宮謀反的罪名,儘管身為小卒罪不至死,但今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了。
不過想太多也沒用,上面的大人物在爭鬥,也只有那些大人物才能角逐出成敗,他們這些小卒,不過是聽聽命令列事罷了。
不過現在看來,一萬大軍壓進宮闕,聽說禁軍也叛了大半……應該不會敗吧?
“得了。估計是人老了,有點撐不住,你幫我站會兒,我進去避避風,眯一會兒。”老張頭再度看了一眼城外,搖搖頭向著城下走去。
當兵吃軍糧已經三十餘年,如今才是個微不足道的校尉,他當的不是衝鋒陷陣的鐵軍,更多的都是諸如押送糧草軍械的體力活,想掙一些軍功也難。
就算如此,他也算是一生歷經征伐,可許多東西在已經深深地鐫刻在他們的骨髓之中,就比如說……警惕心。
曾經帶過他的校尉就這麼說過:“當個運糧兵,首先得會聽聲二是會看,耳朵靈光,眼睛清楚,你得比誰知道得都快。”
那時候他還是個新瓜,還傻傻地問:“知道得快有什麼用,運糧的部隊又沒有大軍保護,難不成早一點拔刀還能把敵人斬落馬下麼?”
不過校尉則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混賬話,誰說讓你去打了?是讓你逃!逃不了的,就裝死!當兵吃糧第一件事兒,就得知道怎麼活,而不是怎麼去死!”
那時候他還年輕,從那天以後,他就在心底十分鄙視校尉,心想你一個都當了軍官的人,張口閉口就是逃命,這哪兒像是軍官?倒像是四處流竄欺軟怕硬的流寇。
只不過當他逐漸老去之後,終於明白過來,當年那名校尉教給他的東西有多麼重要。
亂世人命如草芥,就算殺敵能立功進爵又能如何?也不過就是一天三頓飯,陽壽將盡的時候,吃饅頭的和吃山珍海味的不都免不了一死麼……
能活著,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的福分。
多少熱血的年輕人馬革裹屍從他身邊抬走,一開始他還數,還會哭,後來他連看都懶得再去看一眼,就這麼一年一年地活著,直到現在。
甚至,十多年前還娶了個喪夫的醜婆姨,雖不能天天相見,也算是有了個家。
或許某日,等那些小兔崽子們明白了自己教給他們的東西,自己也就該退出軍伍,回家和醜婆姨好好過日子去了。
走到城樓裡後,他想了想,沒急著去歇息,而是抽出自己隨身菸斗,塞進嘴裡的同時又從一旁拿了壺酒。
他走進房間,裡面是二十幾名被草繩捆縛起來的軍士,因為先前的吵鬧,他們的嘴裡被塞了布條,聲音嗚咽難聽。
“對不住弟兄們。”老張頭咬著菸斗道:“咱也是聽命行事,放心,我老張頭一輩子沒殺過幾個人,這次得到的命令也只是看著城門而已,等到事情完了,將軍一定會放了你們。”
“這罈子酒,就當我老張頭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