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房間在三樓。”我聽見上鎖的輕響。
我很快熟悉了我的主人。她似乎並無惡意。以後的很多天裡,她總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她清潔我的身體,修剪指甲和頭髮,護養剛開始生長的鬍鬚,給我的每寸肌膚抹上膏油。她命我穿一種寬大的白袍子,當我走動時,輕盈得沒有摩擦聲。拖鞋太大了,我更願意赤腳行走。圖案猙獰的地毯、鋪了厚桌布的牆、上了古怪塗料的門。有時我對這種悄無聲息感覺恐懼,於是自言自語,哪怕發些無意義的音節,好讓耳朵辨認出我自己。
每晚浴後,她都留下食物:蜂蜜、牛奶、從未見過的植物莖葉,還有藥丸——各種形狀的藥丸。這些東西味道很差,並且讓我拉肚子。但是我的身體開始變得純淨。一晚她給我擦身時,胳膊上黝黑的面板像頭屑那樣掉下來,顯出底下粉紅的新皮。褪皮持續了幾天,她加倍塗抹橄欖油。我像一條新生的蛇,對她既依戀又害怕。
“你是醫生嗎?”我問她。她對藥丸和人體非常熟悉,並且五指修長,手勢精確,擺弄身體像擺弄一部熟稔的機器。最重要的是,我在她身上聞到藥水味,再濃的香水也遮蓋不住。
“我不是醫生,我什麼都不是。”
“你很有錢?醫生都很有錢。”
“我不是醫生。”她機械地重複道。
我有點不愉快。被照顧和被玩弄的感覺如此相似。我開始懷念黃土公路邊慘淡經營的小飯館。那兩個經常打罵我的女人,我想她們。
隔著百葉窗張望,別墅前的大路和黃土公路一樣,也是日照,灰塵,沒完沒了的風,偶爾經過的車輛。也許每一條路,不,每一段路,都是相似的。我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哲理,待要深入,腦子卻混亂起來。胡思亂想很可笑,可是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我住三樓,其他房間都上了鎖,我只能在樓道和底層客廳走動。三樓走廊的盡頭有個小轉角,半截廢棄的樓梯直通天花板。樓梯的盡頭,是一盞式樣老舊的吊燈,水晶燈罩垂頭喪氣地蒙著灰。這是個永遠吹不到風、照不到光的角落。
客房朝南,陽光經過紅木百葉窗的層層過濾,在深色地板上殘缺成一條條的。她在我房裡點燃薰香,一種悶熱的、令人不快的香,很多白煙在屋裡繚繞,當它們繞進陽光,就能看見一絲一絲互相糾纏。
白天的大部分時間,我傻站在視窗,看光裡的煙,或者張望外面的公路,有時也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一天我忽然嚇得跳起來:在薰香的包圍之中,居然聞到了她身上的藥水味!我立刻聯想到浸泡在溶液中的屍體。我把雙手舉到面前,它們很蒼白。我到臥室外張望了一下,確信一早出門的她沒有回來。我嘲笑自己電視看多了,可是——這雙手多像已經失去了生命!
我開始鍛鍊身體。拿水瓶舉重,對空中揮拳,還自創了一套體操。運動量一點點加大,肌肉的痠痛一天天減少。我發現胳膊似乎變粗了,跑去浴室鏡子前細看。是的,身體的線條硬朗了,五官也出現稜角。我與這張有稜角的臉在鏡中對視片刻,緩慢地舉起手臂,突然狠狠一握拳。
每天傍晚,她會回來。我在百葉窗的縫隙裡看見她銀灰的小跑車,無論陰晴,她都戴著那副難看的墨鏡。把車開進大門,把門上那些繁複的鎖一一開啟,再重新鎖上。停車、更衣、上樓,然後領我去洗澡。在進浴室前,她給我吃一種金黃色膠囊,於是我感覺在水面上浮起來,慵懶的身體任她擺佈。
藍色房間(6)
一次,我悄悄將藥夾在手指間,她被我吞服的假動作混過了。在她為我脫去長袍時,水把她的睡衣打溼,我猛抱她入懷,她柔軟的胸脯頓時讓我窒息。
“現在不是時候!”她掙脫開去,她居然比我有力。
“可是,為什麼不?”我也氣惱起來。
“我說不,就是不!”她下巴高揚,一隻手仍緊抓著我,腕部一圈被箍得十分疼痛。
“你是不是沒有吃藥?”
我攤開手,她捏起我掌中的金色膠囊,塞進我嘴裡,再將我的下巴狠狠一推。
那晚我失眠了。覆在身上的被褥,像是她在緊緊依偎我。我回味她光滑的背,感覺又羞辱又快樂。我又在夢中見到裸女,像她一樣體態高挑,白袍淋溼了貼在身上,顯出大腿和胸脯。她們朝我圍攏,頭髮在腦後一絲一絲漂起來。我伸出手,她們從我的指縫間滑走。她們的*開始合攏,凹凸的曲線漸漸平整。最後遠了,變成透明的影子。我咬自己的手,咬出血的味道。
我筋疲力盡地仰躺著,溼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