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一宿未睡,眼睛熬得通紅,他喝了酒,噴吐著酒氣,顯得很是沮喪。
就這樣撤了?
他當然不甘心。
只是聖命已下,又能如何?張輔有點想哭,自己似乎過於時運不濟,好不容易有了一次獨當一面的機會,好不容易……可是現在……
他重重地嘆息一聲,旋即命人將郝風樓和沐晟請來。
之所以請這二人,是因為沐晟乃是副將,而郝風樓算是半個欽差,負責與安南王聯絡事宜,本來他還想請督軍的御使一併前來,可是想到那御使,他便覺得吃了蒼蠅一樣,相比起來,郝風樓都比那廝要可愛得多了。
至於其他人,張輔不想見,理由很簡單,因為他聽到外頭興奮的聲音,幾乎所有人都是歸心似箭,絕大多數人都巴望著立即撤走。
來時浩浩蕩蕩、氣勢如虹,可是現在卻是人人思歸,軍心紊亂。
張輔甚至覺得,自己實在過於失敗。
平時這位張將軍衣冠整齊,顯得一絲不苟,不容有一絲汙垢,可是今日渾身都是酒漬,見了沐晟和郝風樓沉著臉到了,語氣冷淡地道:“聖命已下,爾等欲意如何?”
這傢伙的口氣很不好,頗有點發難的意思。
沐晟卻是能理解他的心情,嘆口氣,道:“張將軍,如今……已是大勢已去,多說無益了,聖命都已下了,還有什麼話說?再者將士們現在是歸心似箭。無論是於上於下,我等即便是想力挽狂瀾,又能如何?”
沐晟頓了頓。臉色陰沉下來,接著道:“話說回來,老夫現在倒是尋思了過來,這陳天平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我等久食君祿,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上書,懇請朝廷將來對這安南做好防範……”
張輔冷笑不語。最後卻又頹然地道:“不錯,你說的對,說的對。我們有什麼辦法?回天乏術啊……這奏書,我就不上了,上了有什麼用?朝中的人,哪一個不是滿口恩澤四海。什麼澤被天下?上了也是被他們棄之如敝屐。不必費這番功夫了……”
沐晟沉默了,最後搖頭苦嘆,又打起精神,安慰道:“不管如何,班師回朝,回到家鄉,總算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我等只是匹夫。馬革裹屍是我等的職責,現在職責已盡。那就是別人的事了。”
張輔亦是自我安慰地道:“你說的不錯,倒是我的糊塗。”
對談到這裡戛然而止,誰也沒有繼續說下去,整個大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一直沒有做聲的郝風樓冷眼旁觀,他雙手搭在膝間,紋絲不動。
最後他忍不住了,站起來道:“將軍還有什麼吩咐嗎?若是沒有吩咐,卑下告辭。”
張輔抬眼看他,頓時火冒三丈,道:“郝風樓,你平素不是口若懸河,得意洋洋的嗎?怎麼?不耐煩了,沒了主意了?”
這番話根本就在挑釁。郝風樓看他一眼,本想反唇相譏,因為這些時日的相處,張輔一直都沒有給他好臉色,早就忍這傢伙很久了;只是最後,他搖搖頭,沒興致爭辯了,他的心情不好,張輔的心情也不好,這時候沒必要爭執。
於是他轉過身,準備要走。張輔卻是在這個時候不依不饒,更像是發洩心中的怒火:“是了,你就是個磕頭蟲……”
這一下子,郝風樓不動了,突然轉過身,目光冷峻地看著張輔。
這是郝風樓極少在張輔面前表現的一面,那一雙眼睛顯得殺機重重,整個人宛如下山的餓虎,猙獰無比。
“你說什麼?張將軍,你說什麼?你以為這個世上就你一個人惋惜?你以為就你一個人不肯走?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在為朝廷謀劃?”
張輔卻是啞然了:“……”
其實他心裡自知,郝風樓這個人不算壞,他朝郝風樓發洩,除了有那麼點兒妒忌之外,無非是發洩而已。
郝風樓笑得森然,繼續道:“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有一個好爹就可以抹殺別人?實話告訴你,我郝風樓今日什麼都沒有說,可是我會像個男人一樣的去做,這安南有郝某人弟兄們留下的血,有郝某人的兄弟在此長眠,所以我不會走,你們若是要在這裡暗自感懷與我無關,我沒興致聽你們在這裡妄議什麼朝政,告辭了,郝某人做事向來有自己的方法。”
郝風樓在說話的時候,一隻手其實已經悄悄往腰間去摸,他怒氣沖天,差一點沒有忍住要摸出腰間的短銃出來,可是他的目光接觸到張輔複雜的眼神時,卻冷靜下來,於是旋身便走。
張輔卻是一副頹然的樣子,無力地一屁股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