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心置腹。
若不是眼下情勢緊張,那外頭的火焰和殿內殺氣騰騰的官兵,只怕今日,還真是推心置腹的時候了。
從一直以來,但凡國姓的皇親國戚,哪一個人不是帶著一副面具,許許多多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將這面具卸下,也一輩子都不可能讓人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們小心翼翼的將自己想法和喜怒埋藏於心底的最深處,他們的哭,他們的笑,他們的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只是誰也分辨不清真偽。
而今日,是該推心置腹了。
趙王朱高燧昂頭,笑吟吟的道:“既然父皇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麼,兒臣也只好大膽了,父皇年紀大了,對這國事苦不堪言,兒臣體恤父皇,懇請父皇禪讓於兒臣,自稱太上皇,移駕寧壽宮,頤養天年,這天下的事,就交給兒臣來辛勞吧。”
這便是朱高燧的真實想法,雖然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可是現在他大言不慚的說出來,還是讓人臉色微變。
朱棣目視著他,一動不動,冷冷道:“哦,朕待你不薄,平時對你,也多有溺愛,你現在帶著這些人,就在朕的壽宴之上,提出這樣的要求,難道這血濃於水的父子之情,今日要恩斷義絕麼?”
朱高燧勃然大怒,臉上扭曲,大喝道:“什麼父子之情,父皇,我視你為君父,可是你何曾有過舔犢之情?自幼的時候,你教朱高熾讀書,聘請了諸多老夫子。悉心調教;自幼的時候,你親自教漢王武藝,無論寒冬臘月,終日不綴,你帶朱高熾會客。帶朱高煦狩獵,何曾想過,還有我這麼一個兒子?靖難之役,我也立下不少功勞,可是朱高熾做了太子,朱高煦卻成了漢王。封在了青州,而我呢?我卻是在廣州,哈哈……同是兄弟,他們一個將來也繼承大統,另一個在富庶之地。為何偏偏兒臣,卻是在那烏煙瘴氣的嶺南?”
“你莫要以為,你的如意算盤撥的好,你如今器重我,從來不是因為我們父子之間有什麼情義,只是因為漢王謀反,圈禁於封地,而你信不過太子。哈哈,你的嫡長子你信不過他,你最寵愛的漢王。尚且是因為你的私慾而犯下彌天大錯,你尋不到頂替漢王的人,最後便尋到了我,我不過是你的棋子,是你利用來制衡我那皇兄的工具,可是這天下。你終究還是要送到信不過的人手裡,兒臣。不過是個夜壺,現在任你糟蹋。到了將來無用之時,便丟到一邊!”
朱高燧面目越來越猙獰,笑的越來越冷,道:“所以自幼的時候,我便嘻嘻哈哈,沒心沒肺,我如此做,不是順你的心意,要無慾無求,只不過是我無路可走,我除了如此,還能如何?父皇,其實你錯了,你大錯特錯,論及才智,我遠在我的兩個皇兄之上,可是你給兒臣機會麼?可給過一點機會麼?”
“好!”朱高燧大喝:“你不給是麼?你不給,那麼我就給我自己機會,你不給,我就來搶,這是你教我的,你可以搶世孫,我為何不能搶太子?”
朱棣頓時臉色蒼白,他慣於將兒子們玩弄於鼓掌之中,也慣於將所有人當作棋子,可是他萬萬不曾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被反噬了。
或許這個時候,他有憤怒,或許這個時候,他更多的是痛心。只是他有過後悔麼?
沒有人知道,朱棣坐下,坐在了他的龍椅上,依舊體面的猶如那一年,他攻入南京,新君登基,高高坐於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樣子,他眼眸如刀,語氣冰冷:“可是朕若是不給呢?”
朱高燧冷漠刺骨的道:“你不給,那麼就是太子朱高熾謀反,弒殺了父皇,同謀者有魏國公,有在座的許多人,兒臣救駕不及,終是遺恨,於是誅殺朱高熾為首的亂黨,將他們萬箭穿心,將他們剁為肉泥,以此,來為兒臣的君父報仇雪恨。到了那時,兒臣身為人子,理應厚葬父皇於皇陵,要親自扶棺痛哭流涕,少不得還要守孝四十九日,茶飯不思,人顯顯瘦。父皇以為……如何?”
一切都已經謀劃好了,或者說一開始,朱高燧就壓根沒有想到禪讓,因為父皇活著,就可能是心腹大患,所以一開始他懇請父皇禪讓,或許只是貓戲老鼠的把戲。
其實從一進來,朱高燧的臉上就表現出來了兩個字,也只有這兩個字,那便是……殺人!
這裡的人,絕大多數,都不可能逃脫,都不會有任何活下去的機會,從他帶兵踏入這大殿中開始,就不會有第二個可能。
朱棣一下子,像是老了,他終究是想表現的更有威儀一些,可是當看到這如餓虎一般的兒子,他終究知道,自己實在並非只是天子,他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