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早提過了,此番雖性命無憂,身體痊癒,究竟這傷太大太深,他又到了天命之年,不比年少時強健,瘢痕怕一生都消不去了。
&esp;&esp;帳內燈火晃動,柔光打在側君胸口,更顯得那道瘢痕觸目驚心。
&esp;&esp;“臣侍形容粗陋,敗了陛下興致,求陛下恕罪。”
&esp;&esp;宮侍被宣召入棲梧宮再完璧歸趙,實在是極沒臉的。側君一下恐懼起來,只怕皇帝要叫車送他回宮。若真如此,他情願皇帝不要想起來他。
&esp;&esp;天子微微嘆了口氣,替側君攏上中衣,“你何罪之有。”她甚至替男人打好了衣帶結,“純如,睡吧。”她拉了被子來,也不叫人入帳伺候,自己去吹了燈。
&esp;&esp;側君忽而想起年初時候她說的,“朕終究是敬重你的”。
&esp;&esp;她沒叫宮人,還是願意留他幾分體面的。
&esp;&esp;只是那一瞬皇帝尷尬又有幾分退縮的僵硬神情,想起來還是心頭酸澀。
&esp;&esp;到底是以色侍人,色衰愛弛。而今毀壞,只怕不遠便要畏餓吐棄了。
&esp;&esp;“可您才是……”綠竹一下有些急了,沒得遮攔,教側君瞪了一眼。
&esp;&esp;“本宮是什麼都已過了,你也在禁中這麼多年,怎還不懂規矩似的,回宮後抄十遍心經,定定神再回來當差。”
&esp;&esp;“是。”綠竹斂了神色,恭恭敬敬地福身下去。自家主子一貫脾性溫和,極少如此疾言厲色的,今日連他也要罰了,想來主子心裡也不好過。
&esp;&esp;“見過崔側君。”綠竹正低著頭,卻聽見一聲柔軟音色。來人對著側君躬身拱手,一襲煙紫的袍子,衣襬才至腳踝,露出裡頭織金底斕的裙子來。
&esp;&esp;抬眼看去,原來是林少使。
&esp;&esp;“林少使安好。”
&esp;&esp;“多謝側君關懷。”林戶琦微微笑道,“公子大病初癒,初冬裡風大,還是多休息些的好,莫教些小事傷了神,壞了身子就不好了呀。綠竹公公最是瞭解公子的,罰了他,誰又來伺候公子呢。”沒想到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只是為綠竹求情。
&esp;&esp;“倒是本宮疏忽了,沒想著少使年紀輕,見事卻通透。”側君微笑回道,“難怪陛下喜歡。”
&esp;&esp;“公子過譽了。”戶琦露出幾分怪異的神色來,竟讓崔簡品出些諷刺,“入侍宮中,總都是要討得陛下歡心的……”他略略低垂了眼簾,便是幾分欲語還休的媚態,“小侍哪比得側君公子同陛下年深日久的情分呢。”
&esp;&esp;一時朔風走過,呼嘯著落入崔簡的皮袍裡,吹得人一顫。
&esp;&esp;“本宮才是,比不得少使年輕豔麗,俗話說見面三分情,陛下日後召見多了,自然也更喜愛少使。”他不想應付這等人,年輕貌美,城府又深,平時說說場面話倒罷了,現下實在沒心思和他打機鋒。
&esp;&esp;尤其宮中流言,天子每每召幸過,林少使一早總是要人扶了出來。扶可能只是御前伺候的見著了,皇帝每每賜他步輦抬了來蓬山宮卻是實實在在的,崇光見了他那眼下烏青的樣子總忍不住壞了臉色,還出言譏刺了幾回。
&esp;&esp;她房中風流,只怕這美人消受聖恩也較旁人多些。崇光那裡可從沒聽過這等桃色傳言——皇帝明裡暗裡護著他,宮裡哪有人敢不長眼地與他對上。
&esp;&esp;與這等討得歡心的內寵對面,心下總要有些不痛快。
&esp;&esp;崇光怎麼說有宣平侯珠玉在前,沉少君同謝長使也是大家子。
&esp;&esp;若是為了美貌……原以為皇帝不在意容色的,現在看來,大約只是不在意他的形貌罷了。
&esp;&esp;“小侍借公子吉言。”少使微微福身,頭上簪發的流蘇簪便微微晃動,流出幾分嬌媚來,“也祝公子萬福金安。”
&esp;&esp;側君是個被銼磨得沒脾氣的。少使盯著前頭崔簡的鞋面,他裡頭一身茄花色直身袍子,配的青布方舄,實在不是什麼時興穿法,反倒很有外頭死板酸腐的文人氣。
&esp;&esp;便是一張絕色麵皮也被他自己打扮得沒了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