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開始之前逃出生天的這一批人,真的算得上是上帝的寵兒。自此之後,急轉直下的局勢便時刻處在失控的邊緣,戰火蔓延到每一寸土地,在每一個人的頭頂掛上一顆隨時致人於死地的定時炸彈。
密斯林到了美國以後立刻給我寫了信,只是隔得遠,信件漂洋過海一個月才到了我的手中。我終於意識到,這就是我同密斯林之間的現實距離,遠隔重洋,終難相逢。
高一的期末考試來得比往年都要早些,據說是因為時局的關係,許多外地的同學都希望能夠早些回到家鄉。不過可不要以為老師們會因此而放水,至少在我看來,試卷的內容對我這樣自詡天分不錯又勤勉的人而言也並不簡單。我很驚異地發現,即使是試題裡也充滿著濃郁的現實味道,也不曉得老師是不是有意把這些帶有傾向的題目放進試卷裡。
按照中西女中的慣例,每一回考試後都會放榜,我在年級裡的排名竟然衝進了前十。看到“朱慧然”三個字傲驕地挺立在排名榜的前端,我的心裡也像綻放起了絢爛的焰火。對於榜首我也像許多人一樣憧憬過,但終究覺得這種期待並不現實,尤其是這一屆的同學裡還有許多出了名的才女,想要超過她們想想都是不可思議的事。
家裡人顯然也沒料到我在課業上的表現會如此出色,祖父在高興之餘也難得勉勵我,說是要是高中三年都能如此出色,就讓我和兩個哥哥一同出國深造。他頭一回仔仔細細地詢問了我的課業,並且出人意料地道:“我也不是什麼頑固不化之人,如今看來這就是了開天闢地的時代,誰也不可能脫離時代的潮流。”
得意忘形的我在他問我有什麼心願時,又一次展現了自己“不犯二毋寧死”的人生信條,大咧咧地回答道:“我最想要的是一家人和和氣氣、齊心協力地為抗日事業出一份力。父親這麼勞心勞力的也不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國家和我們這個家可以平平安安。若是有不滿大可以當面說出來,不用在背後內涵他的用心!”
原本就流於表面的和樂融融的氛圍被我的一席話徹底打破,二伯伯一時沒忍住,將手中的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摜:“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一個小丫頭也敢教訓起長輩來了。”
他惱羞成怒的反應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但祖父的臉色卻突然陰鬱起來,以至於全家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忐忑地瞧向他。時間漫長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忽而聽見他說:“老二,你也是,幾十歲的人了,和一個小孩子置什麼氣?再者說,老三這麼做也是得到我點頭同意的,但不成你連我也要罵進去?”
二伯伯完全沒了剛才那副盛氣凌人,唯唯諾諾地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爸說的是,兒子再怎麼樣也不該和一個孩子計較。”
照著我平日裡的個性,這時候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努力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爺爺,是我不好,您也不要怪二伯父了。他平日裡那麼忙,估計並不大清楚現時的時局已經這般緊張了呢。”
二伯伯臉上的肌肉猛烈地顫了一顫,顯然是怒極了的徵兆。但那一腔的怒火卻被祖父尖銳的眼神逼了回去,只得黯然地低下頭在心裡默默地畫圈圈,也不曉得會不會內傷。
事後,父親很是認真地同我懇談了一番,他說,我若是真要別人把我當成成年人一樣看待,就必然不能像現在這麼肆無忌憚。就算是心裡有什麼不愉快,在飯桌上明目張膽地嗆聲絕不是什麼好習慣。”
我低著頭,習慣性地剝著指甲,心裡卻是亂成了一團麻。父親的個性是那種典型的外柔內剛,碰到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他不會用嚴父的口吻教訓我,但也絕不會讓我輕易地矇混過去。在這場無聲的拉鋸戰中,我氣餒道:“我知道錯了,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就什麼也不說了。”
父親嘆了口氣,伸出手來捋了捋我的額髮:“我也知道你是在幫我,只是家和萬事興,千萬不要打破如今的平和。”他正了正神色又說道:“有些事我本來想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現在卻想先同你交個底。你的祖父,他原來並不是這個樣子的。”這是一個極好的故事開頭,比“在很久很久以前”這種老套的故事顯然是有吸引力得多。
我挪了挪僵硬的腿,把身體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姿態:“好吧,我聽著呢,您說吧。”
“你的祖父活了那麼大的年紀,可以說經歷了你想象不到的大風大浪才走到今天。他年輕的時侯可不是什麼老學究,而是實打實的熱血青年,他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把那頭長辮子給剪了,差一點被朝廷當作是反賊丟了性命;後來,他不顧你曾祖父的阻撓,一心一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