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當中,這是父親第一次對戰爭發表自己的看法,也是他為數極少地對我說重話。我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找他的理由:“今天是大年初四,照例是全國休假的日子,可是部裡卻要你們每個人都隨時待命,所以我想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父親聞言,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語氣也溫和了不少。他揉著我的頭髮,就像從小到大我每次不高興的時候那樣安慰我:“然然,你也不用過於擔心,畢竟上海與別處不同,有租界和外國人的保護事情也壞不到哪裡去。我要去部裡上班,確實是有重要的任務。不過倒不是什麼壞事,反倒是一件想象不到的好事。”
他見我仍舊是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於是又婉言安慰我:“這幾日五屆三中全會正在南京舉行,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提議已經透過了,如今正在商討其中的細節。若是會議中提出的方案真能貫徹下去,我們就能讓日本人嚐嚐自己種下的苦果了。”
從我記事開始,父親就是一個模範的丈夫和父親,在別人的眼裡他又是風度翩翩、衣著鮮亮的政府官員。他永遠那麼完美,便近乎有點兒不真實。可如今這種密不透風的完美卻出現了一絲裂縫,讓我可以看到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這樣看起來,沉穩如父親這樣的人也曾經有過一段熱血的青春年代。以至於當他掩盡了所有的情感以後,仍舊會為了一致抗日這種事而激動不已。
我沒再糾纏他,而是高高興興地同他道別:“爸,你再不走就要遲到了,一路小心。”
有了這樣的開頭,我的心情也便好了起來。我回到書桌前給密斯林回信:“下一回可不要再寄自己的照片給我了,你老人家的樣子可是燒成灰都在我心裡面留著呢。下一回記得把結婚照寄來,讓我好好瞧瞧你未來的先生究竟如何。”末了,我還十分自豪地告訴她,我如今已經可以把一隻活生生地兔子開膛破肚,再將刀口縫合起來。如今這隻飽受摧殘的兔子又恢復了活蹦亂跳的樣子,我因為不忍心就把它帶回家養在了院子裡,也算給了它一個好歸宿了。我沒再提起曹遇安的事,我想著既然遍尋不著,又何必讓密斯林徒增煩惱呢?
開學前母親帶我去購物的時候,我親手給密斯林挑了結婚禮物。那是一套景德鎮生產的西洋式的茶具。上好的瓷器潔白如玉,透薄如紙,輕輕擊打又會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燈光的映照之下還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質感來。至於器形款式和繪畫花紋又是完全的西方古典式樣了。我帶著一點炫耀的小心思準備了這樣的禮物,就是希望讓自以為是的美國人長長見識,中國傳統手工瓷器是是多麼的精美絕倫。
在櫻花盛開的日子裡,我如期收到了密斯林漂洋過海寄來的回信和一張婚紗照。照片裡她穿著最時新的長及腳踝的婚紗,帶著拖地的頭紗,滿臉幸福地靠在一個穿西裝的年輕男子的身上。而這個瓜子臉的、戴眼鏡的斯文男士,乍一看還真有點胡適之的風采呢。
兩個人的笑容那樣的甜蜜,以至於透過薄薄的相片,我還可以腦補出兩個人日常相處時候的狀態來。世道這樣艱難,但是照片中微笑地兩個人傳遞出的卻是“歲月靜好”的意味,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了。我覺得眼睛有些微酸,便伸出手在臉上輕輕一抹。手背上晶瑩的淚,也不知道是感動的情愫多一些還是傷感的情愫多一些。
過了年,大哥便進入到了大四最後一個學期的學習,他主攻的是法學專業,按照原來的規劃,如果可以進入國外的大學深造,必然能做出一番不一樣的事業。可是如今家中的重擔全都壓在父親的肩頭,作為家中的長子長孫,他的計劃不得不做出巨大的調整。我瞧著這段時間大哥沉默寡言的樣子,心裡便有些不大好受,可卻又不曉得究竟該如何安慰他才好。
大哥在深思熟慮過之後,便找時間同父母親做了一番懇談。我無從知曉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總之肯定是離不開責任與現實一類,而結果是大哥出來以後,就宣佈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留學的事先放到一邊,畢業之後先在政府謀求一份職業。
我試圖從他的臉上讀出一些蛛絲馬跡,比如失望,比如落寞,可是那張平靜得彷彿古井無波的臉顛覆了我的預期。但是我卻可以肯定他此刻真實的心情卻像是井噴一般,帶著長久以來的夢想被無情擊碎的苦惱。
大哥算得上是被很多人稱頌的那種“仁人君子”。平時豪言壯語並不多說,但是隻要是他允諾過的事情,便一定會“言出必踐”。他答應了父母,便很快開始向各種政府機構投遞自己的個人履歷。他在大學裡的教授替他寫了一篇洋洋灑灑、措辭嚴謹卻帶有煽動力的推薦信,大